(六)
日暮時分,阮梨猛然驚醒。
入目偌大的屋子,都被覆籠在溫暖的昏光下。
彼時四下無人,窗棱外斜陽恰好落在榻前。
阮梨輕喘了幾口氣,怎麼會莫名其妙夢見傅蘭蘅?
心有所悸,兀自坐着緩了會兒後,正要起身,寒光伴随着刺耳的利刃振顫聲忽至,她機敏地退了半步。
但最後那砍刀還是輕晃晃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别來無恙啊,小娘子。”
阮梨蹙眉不語。
“放心,沒人看見。我路過時看見阮府二字,就想會不會遇見你,沒想到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阮梨暗自翻了個白眼,有些無語道:“你還活着啊。”
溫十臉皮厚得很:“小娘子不是看到了嗎,我活得好好的。”
阮梨奉勸他:“那你可好好珍惜啊。”
溫十被她這陰陽怪氣的語氣逗樂:“小娘子怎麼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可是冒着危險翻牆進來見你的。”
每次見到這人,都要被刀架在脖子上,誰能拿出好脾氣來,阮梨心情不佳,沒好氣道:“我與你又沒有交情,你要财還是要命,不妨直說。”
溫十聞言收起了刀:“那自是舍不得小娘子死的。”
阮梨這才緩緩松了口氣,沒理會身後人的假正經,她徑直走向鏡台,從妝匣中抽出幾樣首飾,連同壓在盒底的幾張銀錢一同遞了過去:“這些都給你,拿了快走。”
溫十垂眸看了眼,沒有動作。
阮梨清了清嗓子,不悅地皺起眉頭:“暫且隻有這些,其餘的都由我婢女收着,你既是路過,也不需要那麼多吧?”
銀兩平白散給個海寇,阮梨怎會不心疼,但也隻好當作消災錢,想趕緊将眼前的人打發走。
溫十沒再繼續糾纏,接過後通通收進腰袋中,道:“我在京中還有要事,需藏匿上幾日,左右都少不了銀錢打點,所以日後還得麻煩小娘子了。”
阮梨猛地回過頭去,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清:“你這是賴上我的意思?”
“怎麼能說是賴上呢?初來乍到我隻認識你。放心,我溫十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日後定不會虧待小娘子。”
這人……竟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簡直恬不知恥,貪得無厭!
阮梨氣得發笑,又琢磨不透眼前人究竟意欲何為,在心中掂量了下還是忍着沒發作,聲線卻清寒了幾分:“聽你這意思,我已經上了賊船,不幫也不行了?”
溫十明晃晃地回以一個露齒的笑容。
阮梨冷哼了聲:“你不怕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去報官?不然與海寇有私,我縱是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你若想去早就去了,何須等到現在。小娘子這般聰慧,想來是不知報官會不會累及自身,才選擇先觀望不動的。”溫十看了眼窗外,繼而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今日多謝小娘子了,下次我再尋你。”
“等下,”阮梨道,“你下次不許再來阮府,日後我常在外走動,你去外頭尋我便是。”
她見溫十不解,沉了口氣又說:“我怎麼說也是深閨中的女子,你出入我閨房算怎麼回事?”
屋内冗長的靜默後,忽然傳來溫十的一聲輕笑:“你還真是……”
他嬉笑的神色難得收斂了些,又斟酌了下,道:“有趣。”
細風卷起落葉紛揚在廊檐下,四暮漸攏。
天色尚不算晚,已有暗青色沉墜在天際邊,不知何時就會遮覆而來。
阮梨索性在落雨前又出了門,也不管府中人在背後如何說她醒來後性情大變,又或是揣測她出門去見何人,她依然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出。
說起初來乍到,她又何嘗不算,自然要随心所欲一些。
但眼見她轉了性子,這張臉又生得美豔,乍看之下清俗如天山仙子,裙裳搖搖也總令人心中蕩起漣漪,怎麼止也止不住。
于是半個月後,阮府竟陸陸續續湧上門來不少來提親的人。
“我家中有十幾處莊子,良田萬頃,宅子更是不用說。”
“我父親乃當朝太子太傅,位高權重,日後可幫襯着阮伯父的仕途。”
“我對阮姑娘一見傾心,歸府後茶飯不思,許是害了相思病,見姑娘一面便都好了。”
阮梨在正廳屏風後聽着,腦袋嗡嗡作響,才喝進的茶水險些又噴口而出。
又聽見陳氏笑聲刺耳地應着,前後殷勤,但那些人看不上她姨娘的身份,并未給她什麼好臉色。
阮梨消受不起,想躲出去避避風頭,便問霜霜:“近來京中可有什麼新的宴請?”
霜霜疑惑:“姑娘什麼意思?”
“昨日在酒肆,我似乎聽人說北陵山要辦什麼……什麼來着?”那時候阮梨腳步太快,沒聽全後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