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十天,郭勝父子沒有回來。
胡正禾和往常一樣,做飯,教明珠說話,打掃院子。隻是明珠發現自己可以吃肉了。
雖然咬不動。
第三十天,郭勝父子依然沒有回來。
胡正禾抱着明珠抱了一天。
姚月尋殺了隻雞,用了個法術,把肉煮的稀碎。
這一天,明珠生平第一次吃到了肉。
郭明珠很小,她并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
她隻知道,“娘,别傷心,明珠聽話,明珠不吃肉。”
等待她的,是母親更溫暖的懷抱。
夜幕降臨,黑暗像是猛獸吞噬着一切生機。
胡正禾一邊看着氣息愈發微弱的女兒,一邊看向院門。
她又哼起了那首兒歌。
姚月尋不忍心,早已躲到屋裡。
就在月亮快要全部被烏雲籠罩時,院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禾娘、月尋我們回來了!”
姚月尋趕緊出屋子,郭子昂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懷中卻護着一株皎皎的并蒂蓮花。
姚月尋來不及問别的,迅速的摘下一瓣蓮花,煉制起來。
眼見姚月尋那邊遲遲沒有煉制出來,而明珠的氣息卻越來越微弱。
郭勝埋怨起兒子,“說了你别回來找我你不聽,就耽誤這功夫。”
郭子昂也是紅着眼眶,“不找你?不找你讓你在那懸崖邊的樹上挂幾天?”
胡正禾趕忙勸,“爹,明珠是我們的孩子,您也是我們的爹啊。隻能說我們明珠運氣不好,多活了這一個月,已經是我們明珠的福氣了。”
姚月尋分過神來看着這一家,以及奄奄一息的明珠,心一橫,來到明珠跟前。
胡正禾看着姚月尋過來,忙問,“月尋,是煉制好了麼?”
姚月尋搖搖頭,“來不及了,這孩子撐不到我煉制成功。”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姚月尋又道,“聽我說完,明珠需要靈氣,這裡隻有我有。我會傳一部分靈氣給她,雖然裡面夾雜着陰氣,但至少在我煉制完靈植之前,她還活着。”
沒等郭子昂他們說什麼,胡正禾說到,“月尋,你傳吧,以後的事情會有方法的。”
第二天晨光微露,明珠服下煉制好的靈植,肉眼可見的好轉了起來。
胡正禾夫妻倆抱着孩子,郭勝在旁邊偷偷的抹着眼淚。
見姚月尋看過來,郭勝有些不好意思。
“郭叔,孩子救回來了,隻是她體内的陰氣多少會影響她,會讓她變得體弱。以後的功法怕也不是簡單的煉體功法能行的。”
郭子昂聞言,卻是笑了,“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月尋,遇見你是這孩子的造化。
功法再難,我們都還活着,總會有辦法的。”
姚月尋聞言,頗為感動,這三個樸實的莊稼人身上,是生息湧動的赤誠。她覺得,如果她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就叫他息湧好了。息湧不絕,生機不滅。
日子一天天過去,明珠也在一天天長大。
姚月尋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杜文彬終于回來了。隻是沒多久,杜文彬便因病去世了。
姚月尋消沉了很久,還是胡正禾一家幫忙才勉強挺了過來。
不久,姚月尋便生下一個孩子,取名姚息湧。剛生産完,姚月尋便帶着孩子回到了息魂族族地。
等到姚月尋再次回到微瀾山下,明珠已經兩歲了。
“月尋,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息湧呢?”
胡正禾帶着明珠來到姚月尋院子裡,見姚月尋一個人,出聲問道。
“在族地呢,族裡有人照顧着。”
胡正禾心下了然,月尋怕是因着明珠才回來。
于是也不耽擱,“昂哥這些日子天南海北的跑遍了,确實如你所說,煉體的功法好尋,隻是要去除體内陰氣,着實不易。”
姚月尋愛憐的看着明珠。
明珠在胡正禾身邊,看到姚月尋在看她,羞怯的喊了聲“姨姨~”
姚月尋趕緊抱抱她,“姨姨才走多久,明珠就要把姨姨忘了麼?”
明珠把自己窩在姚月尋懷裡,看的姚月尋心都軟了大半。
“禾姐,你放寬心,讓明珠把煉體的功法練着,别的還有我呢。”
“息湧那麼小,你不得回去帶着?”
“沒事,族裡的人都看着呢。明珠這邊更需要姨姨,是不是呀我們明珠。”
冬去春來,明珠因為修煉煉體的功法,身體逐漸好了起來,隻是因為體内陰氣的緣故,比普通孩子還是虛弱不少。
十歲的明珠已經是個厲害的小姑娘,她拜了姚月尋為師,雖然學的不是息魂功法,卻也能運轉靈力,和師傅一起為人們吟唱安魂曲。
而這一天,在明珠以為是尋常的修煉的一天,在姚月尋的指導下運行功法,卻驚訝的發現,自己體内的陰氣被調動了,然後慢慢的被排出體外。
“師傅?我、我體内的陰氣?”
“這些年我一直研究怎麼才能用靈氣運轉陰氣,現在終于有些頭緒,雖然隻能運轉一點點,但已經可以把你體内的陰氣運轉出去了。
明珠,你以後就是個健康的小姑娘了。”
郭明珠低着頭,再擡起頭來淚水已經洶湧而下。
明珠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師傅,那你呢,你體内的陰氣能被運轉出來麼?”
“傻孩子,陰氣是師傅功法的一部分,早就和師傅融為一體了。”
“那師傅你的身體……”
看着面前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姑娘,姚月尋放柔了聲音。
“明珠,沒有師傅,你還有爹娘,還有爺爺,他們都很愛你”
“我隻要師傅!”
看着姚月尋隻是看她不說話,明珠第一次知道了“天意難違”。
“師傅,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能遇到麼?”
姚月尋不想傷害情緒已經崩潰了的明珠,卻隻能開口,“明珠,息魂族沒有靈魂,沒有來生。”
傍晚,胡正禾來到姚月尋的院子送飯,卻隻見到明珠一個人坐在院子裡。
“明珠,你師傅呢?”
郭明珠這才像回了魂,“娘,我體内的陰氣已經沒了。”
胡正禾趕緊放下食盒,抱着她看了又看。
“我們以後就好了麼?”
“是的,師傅創造了一部可以控制陰氣的方法,這點陰氣已經傷害不了我了。”
“你師傅疼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明珠,娘的明珠啊。”
看着喜極而泣的胡正禾,郭明珠也是心酸,她出生了多久,胡正禾就為她憂心了多久。
她抱住胡正禾,“娘,以後你的孩子就是個健康的孩子了,你再也不用為我憂心了。”
胡正禾卻是拍拍她,把食盒裡的飯菜放在桌子上,“你啊,就是活到一百歲,娘還是憂心你。”
“還不把你師傅叫出來吃飯,以後你可要好好孝順你師傅。”
明珠沉默半響,“娘,師傅她回族地了。”
胡正禾一愣,“怎麼也沒打聲招呼。”
她又想到息湧那孩子,“也是,你師傅為了你在這邊待了許多年,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沒見過幾次,你好了,她們娘倆也該團聚了。”
“娘,息魂族、大限将至。”
胡正禾手中的碗掉落在地,啪的一聲四分五裂。
“什麼大限将至?你師傅不是好好的麼?”
“娘,我體内那麼一點陰氣都難受了那麼久,自從十年前他們息魂族再不能溝通陰界,體内的陰氣越積越多,到如今已經撐不住了。”
“你師傅不是修煉之人?她不是有靈氣護着?”
說着她又想到明珠有了新的功法,“你師傅不是會控制陰氣,她自己怎麼不控制?”
明珠坐在那,不發一言。
胡正禾卻看不得她這樣,“說話!”
“娘,息魂族也是肉體凡胎,隻是天生運轉息魂功法,這才說他們是修煉之人。
他們吸收天地靈氣與陰氣,送離去之人轉世,陰氣随着功法運轉進入陰界,在體内不作停留。
而十年前,輪回已成,陰陽兩界斷開,息魂功法還是不停運轉,陰氣在體内,隻進不出。
他們是沒辦法修煉别的功法的。不隻是師傅,所有的息魂族,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胡正禾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你爹早就和我說過,怕是你師傅壽數不長,可我以為,她都救的了你,怎麼就救不了自己?
怪不得她不願意帶着息湧,若是我知道我的孩子不到十歲就要和我一起去死,我怕是馬上要瘋掉。
你師傅有說過息魂族族地在哪裡麼?我們也能去送她一程。”
明珠搖搖頭,“師傅說讓我好好活着,這個院子就給我了,别的什麼也沒說。”
她瞞了母親關于芙蓉仙君的事情,讓她知道也是讓她平白擔心罷了。
而之後尋常的一天,後院四季如春的陣法驟然消散。明珠便知道,姚月尋已經不在了。
明珠他們給姚月尋準備了衣冠冢,也是生平第一次,靠着自己的靈力吟唱了安魂曲。
以後的時光好似被縮短,郭明珠獨自一人走訪四地。
她見了許多人,遇到了許多事。稚嫩的安魂曲在她口中逐漸從容。
在一個平常的一天,她遇到了一個人,于是他們回到家鄉,生兒育女。
在郭明珠垂垂老矣的時候,她終于遇見了芙蓉仙君,完成了師傅的遺願。
也是因此,她知道了師弟姚息湧還在世上。
直到臨終時,她才拿下自己帶了一輩子的泥偶,放到自己孫女手中。
“寶歡,别哭。要是你能見着息湧爺爺,幫奶奶和他說一句,你就說奶奶惦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