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迹離鎮上的确不遠，但……黑漆漆的晚上找人，非常有挑戰性。
六人分成兩隊，從路口向兩邊找。
愛德琳像往常一樣慢悠悠走在路上，這邊不比港口，路上沒有路燈，隻有偶爾住家在門前點亮一盞孤燈，因為地廣人稀，路很寬，站在一側看不清對面是否有人。
前看，後看。
黑漆漆。
犬吠，蟲鳴，樹葉沙沙。
風聲嗚咽。
仔細聽，海浪聲從碼頭方向傳來。
“我說，”“那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芙倫瞪薇尼拉一眼，跑上去拉住愛德琳手臂，“你又不是真的想找人，那麼大的人了既然選擇晚上出去肯定有自己打算，是死是活和我們沒關系，是她們該自己對自己負責，上趕着找死誰勸有用？”
“嗯。”愛德琳也是這麼想，“但這是工作一環。你怎麼知道我不想找人？”
“找幾個見過的人，魔法要多少有多少，除非是死了才找不到，你什麼都不說，不就是不想找？”
“有道理。如果是以前，我會召喚幾隻魔物，衷心希望她們能在成為魔物開胃菜之前自己回來。”愛德琳腳步停下，順着目光看過去，跟在後面的薇尼拉一言不發。
“薇尼拉，你剛剛想說什麼？”
“那個，那個……我能找到人，但……”薇尼拉幾乎不敢再往前走。無論如何，不想被眼前的人揣測成……黑法師。
“不是神聖魔法，對嗎？”愛德琳問。
“你怎麼知道？！”薇尼拉雙手扣在一起，眼睛睜得很大，在黑暗中顯得詭異，她極快笑了一下，立刻低頭，
“……是黑暗魔法。所以剛才沒有說。”
記憶，
因黑暗中的少女。
觸動。
‘愛德琳，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使用好魔法？如果用不出來，皇家測驗上，我……’薩美焦急的臉一閃而過。
愛德琳像是嘲笑又像是呵斥：“魔法本就沒有好壞之分。每件事，每種存在都要分出個好壞，是人類的局限。”
“明明每件事都是人做出來的。最後，一些魔法就這樣，‘砰！’變成了壞魔法～”芙倫把愛德琳的嘲笑直接寫在臉上，“你這樣的想被稱作黑法師，做夢。”
雖然是嘲笑，但……薇尼拉感到無比安心。
“嗯。”黑暗中的少女擡起頭，跑到愛德琳身旁，“嗯！”
有時，對某些人來說，嘲笑比安慰更鼓舞人心。愛德琳看着薇尼拉施展似曾相識的魔法。
‘你為什麼一定要認為那是壞魔法？’記憶中自己質問華服少女。
‘因為……所有人都那樣說。’
‘是嗎？’
為了讓少女明白，魔法沒有好壞之分。記憶中的自己創造出新魔法。融合的好的，不好的——
起初，魔法呈現出黑白分明兩色。
顔色漸漸融合。
灰色的魔法，誕生了。
記憶延伸至現在。
灰色的魔力軌迹穿入小巷，走進黑暗更深處。
“走。”
愛德琳走在前面，魔力在她眼中連接成線。
走着走着。
愛德琳感到有趣。因為，
“一般來說，如果不确定目的地的話。會到處找人問路。”
“是吧。但你走得是直線，根本沒有半點偏離。”芙倫問薇尼拉，“這是誰走過的路？”
“魔法告訴我，這個人中等身材……所以，是助手，而且鎮上……隻有她一個人的痕迹。”也就是說老學者沒有到鎮上來。但薇尼拉不太有自信。
遠遠看見，軌迹停在一戶人家前。愛德琳不急不緩走過去，前方一片黑暗。
“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見見神聖魔法的創始人。”
把提燈舉過頭頂時，愛德琳緩緩說。
提燈發出耀眼光亮，一束光穿透烏雲直射天穹。天空因此破開金色的洞。
“不過，那個人，那些人，大概已經死去多時。”
說罷，她看向那個停在人家門口，正和門内房子主人一起向這邊張望的身影，
“助手小姐，如果你的事辦完了，請和我們一起回去？”
人已經找到，對方辦什麼事，愛德琳懶得操心。
但助手顯然不這麼想。
助手對突然到來的三人和疑似信号彈的魔法光束驚慌失措，“不，不是這樣，我沒有做不好的事，請不要丢下我！我可以解釋！”
“哈？”芙倫就差把‘浪費時間的人去死吧！’寫在臉上，“你跑得挺快嘛，那時候怎麼不想可能會丢了工作？但你放心～你那個老師跑得沒有你快，這會兒還沒來鎮上呢，怎麼，你們路上沒遇見？”
“……老師。”助手提到老學者時難免心虛，“我看見老師向森林裡去了，我……我要辦我的事，所以沒有告訴你們。”
森林？
愛德琳為人類是否适合在深夜進山打個問号，耐心問：“那麼現在，你的事辦完了嗎？”
助手生怕被帶走，大呼：“請等等，還沒有！”
一道白光驟然閃過。
轟隆！
巨大雷聲在頭頂響起，衆人皆驚。
“好。我不是這次工作支付薪水的人，但如果老學者出事，不僅沒有薪水拿，我們還會進監獄，請你快點。”眼看要下雨，這次愛德琳用了命令口吻。
助手連連點頭，“謝謝。”她感到愧疚，小聲解釋：“其實……我原本打算辭職不做，因為學者的薪水很低，幾乎沒有假期，也不能自由安排時間……親戚在都城那邊的法師團體工作，說介紹我去幫忙，那邊活很多，基礎工作不會魔法的人也能做，而且薪水豐厚……”
“說重點。”芙倫提醒她。
“就是這裡！”助手轉身面對房子主人，越說越激動，
“我是來找人的。兩年前妹妹結婚離開家，那之後再也沒見過面，隻有書信往來，地址就是在這裡！母親一直想見妹妹，每次妹妹都說有事抽不開身，母親年紀大了沒辦法長途旅行，原本我打算辭掉學者工作出來找人，正在這時維小姐帶來這份工作，目的地相同，吃住全包還有錢拿……我想，等到大家夜裡休息，我就出來去鎮上找，不會打擾到任何人……”
房門内露出一隻眼睛，沙啞聲音響起：“可是我也告訴過你，我住在這一年多，這裡一直是我家，小姐，你找錯地方了。”
大門有鎖鍊挂着，房子主人隻在門内露出一條縫，很怕這群人一言不合沖進來搶她的家。
“怎麼可能，她半年前還給我寫過信，你看！地址就是在這裡啊！”助手把信拿出來，試圖通過門縫擠進去，“真的是在這裡，不信你看！”
房子主人接過信，門内亮起一點光，閱讀過後，信被遞出來。
“小姐，我不否認這封信地址的确是這裡。你去找執法者調取戶口遷移記錄吧。我是一年多前通過中介合法購買房産，沒見過前任戶主，那之後一直住在這，也沒見過什麼人，如果你想進我家，就請讓執法者拿搜查令過來。”
說完，縫隙閉合。
房子主人下達逐客令。
眼見門在面前閉合，唯一的線索中斷，助手一籌莫展，急得快哭出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愛德琳拉住還想敲門的助手，“原委我聽懂了，你先冷靜，鬧得太僵對你沒好處，試想一下，如果真的是這戶人家對你妹妹還有伴侶做了什麼，怎麼可能在這之後不逃跑，還一直住着？”
“可是！萬一呢？”助手不死心，盯着門，手高高舉起。
愛德琳眯眼：“換成是你，殺人行兇後，你不跑？”
兩人僵持，芙倫湊到愛德琳旁邊，“用點腦子想想，假如真的出事，也不是一天兩天，早就唔……！”愛德琳另一隻手一把扣住芙倫腦袋，提燈手柄緊貼在芙倫臉上，光芒一晃一晃。
薇尼拉鼓起勇氣搭腔：“那個，那個，你仔細想想，你妹妹有沒有在信中提到過别的什麼？也許是線索……”
“沒有！沒有……”助手另一隻手在空中揮舞，最後抓緊自己頭發，“她一年會寄三次信過來，每次内容都很短，就報個平安，說和伴侶相處和睦，請勿挂念，隻是這樣……這次原本該到的信遲遲不來，好不容易等到出差順路的機會……”
愛德琳松開助手，凝視對方虛焦的眼睛，“看着我。”
助手被那道青色的光吸引，不由自主放緩呼吸。
“現在，跟我做。”愛德琳眼中的光流動，慢慢彙聚成符文。
“吸氣。”
“呼氣。”
“吸氣。”
“呼氣。”
“吸氣。”
“呼氣。”
啪！
愛德琳忽然擊掌。
青色光芒消失無蹤，
助手如夢初醒。
“欸？”
“你看起來好多了。”愛德琳慢條斯理扶住搖晃不停的提燈，指向路口方向，
“走吧。先跟我們回去，現在是夜裡，我們去森林裡找老學者，然後回去休息。不管是什麼事，人不能不睡覺，有什麼問題你回去和維溝通。”
“嗯……嗯。是的。”助手徹底冷靜下來，“我剛剛看見老師向哪邊走，我給你們指路。”
半路上，幾人遇見趕來的瑪利亞三人。
“森林？！”瑪利亞此刻也露出緊張神色，“要下雨了，得快點才行！”
衆人速度比來時更快，跑到林中唯一一條路上，助手指出方向，“老師往那邊去了，她沒帶照明，隻能看見是這個方向……”
“……”愛德琳剛想上前施展尋路魔法，衣服被小心翼翼拉住。
“我來。”薇尼拉小聲但堅定，“請讓我來。”
“請。”愛德琳後退行禮，笑了笑。
魔法向前延伸，愛德琳追着它，
“這邊！”
薇尼拉的魔法指向森林深處。
衆人加快腳步，前方……
一抹亮光在樹木枝葉間若隐若現。
“前面是獵人小屋。”向導驚訝萬分，“但是，奇怪，現在不是狩獵季節……而且聽主人說小屋鑰匙幾天前莫名其妙丢失了，懷疑是巫師幹的，怎麼會？？”
想到山間那些鬼怪傳言，向導忍不住打個寒顫。
“巫師？”來不及細想，衆人跑過最後一棵樹，燭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射出來。
瑪利亞打手勢，率先走上屋前台階。
咚咚。
敲了敲。
屋内燭光晃動，好像拿着燭台的人有些驚慌，不知該不該開門。
“打擾了，我們來接您回去，方便的話請開門。”
燭光向門口緩慢挪動，但沒有靠近。
一道壓低的稚嫩聲音從門内響起：“請問……你們是誰？”
“……”瑪利亞放下手臂。
好幾個人看向薇尼拉。
薇尼拉邊搖頭邊解釋：“真的！有魔力指向這裡，真的……而且，不該是一個孩子擁有的魔力量，我，我……”她怎麼搞錯了！她搞砸了！
“不要緊，不是你的問題。”愛德琳手搭在薇尼拉肩上，按住抖動不止的薇尼拉，“我們離開這裡再來一次就好……瑪利亞？”
瑪利亞還停在門前，并未離開，她定定看着房門：
“要下暴雨了。向導說過，山上在暴雨時可能會有泥石流，一個孩子在這裡很危險。”
“好，盡快。”愛德琳沒再阻攔。
“孩子，你是迷路了嗎？”瑪利亞輕輕敲門，“我們一行有六個人，都是女性，不會對你做什麼，這裡要下雨了，你能出來嗎？我們現在在找人，同伴進入森林不見了，如果是迷路的話，我們帶着向導，等找到人後送你回家。”
門内安靜。
火光向窗邊移動。接着，窗簾掀起一角，一張小臉蛋出現在窗後。
小女孩有雙大眼睛，在隔着窗戶确認瑪利亞的話是不是真的。
數完人數，那雙眼睛眨了眨，“可是，桃葉不認識你們。”
瑪利亞走到窗前蹲下，隔着窗戶輕聲說：“我們是來這裡考察遺迹的學者團體，這裡最近有遺迹出現，你是鎮上的孩子，一定聽說過，對不對？”
小女孩大膽直視瑪利亞，瑪利亞也毫不避諱這份目光。
天際白光一閃！
忽然，火光和人影遠去，門邊腳步聲響起，門鎖打開，小女孩提着籃子出現在門口。
瑪利亞走過去，俯身對小女孩伸出手，“不要怕，孩子。你的名字是桃葉，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轟隆！
驚雷乍起。
小女孩撲進瑪利亞懷裡，緊緊抱住她。
瑪利亞摸着孩子的頭：“不怕，不怕。”
“老婆婆地裡幹活傷了腿，夏蓮姐姐說森林中有藥草，桃葉早上出門去。”小女孩抓緊瑪利亞衣服，“桃葉……很怕打雷，家在鎮上邊緣所以，不敢穿過森林回家去。沒有迷路。桃葉從來不迷路。”
瑪利亞安慰同時詢問：“那桃葉怎麼沒有及時回家去？”
“因為……因為它們拿走了我的藥草！桃葉每采到一株，就會有小動物來把它們拿走……嗚嗚嗚……”小女孩說着難過得哭起來，“婆婆的腿一定很疼了，說不定也拜托人在找……可是桃葉采不到藥草！”
“它們？”瑪利亞很确定自己聽見的是動物的‘它們’，為小女孩擦眼淚，關切詢問：“桃葉是遇見了野獸嗎？有沒有受傷？餓不餓？”
小女孩搖頭，眼淚不再湧出，“桃葉追着小兔子，追着小松鼠，采到很多果子，沒有餓肚子，還撿到了鑰匙。然後，追着小猴子，追着小鹿，遇見了野豬，跑到林子深處獵人臨時落腳的房子，房子裡沒有人，打算睡一晚。姐姐，你們在找人嗎，桃葉知道所有自己走過的路，也從來不迷路，可以幫你們找。”
從孩子口中說出的話就像童話故事一般，瑪利亞沒有露出任何不相信，拉着小女孩的手，回到隊伍中。
“瑪利亞。你回下頭。”愛德琳輕輕叫住人。
黑夜中，小女孩手中升起閃爍光芒的立方體，立方體旋轉，仿佛泡泡破裂，立方體表面光芒散去，化作一張……
立體地圖。地圖上，足迹留下的小徑，每棵樹，每處灌木叢，清晰分明。
——魔法天賦。以及，特殊魔法。
一種和元素無關，天賦強大者無語吟唱便可使用的魔法……随心而動。
在瑪利亞的驚訝中，小女孩指尖在地圖上留下一顆亮點：“桃葉現在，在這裡。”
“桃葉……”瑪利亞察覺到這并不是件好事，謹慎地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
桃葉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會帶來危險：“是夏蓮姐姐教給桃葉的。說這樣就不會迷路。”
“夏蓮，是誰？”愛德琳悄悄問向導。
向導沉默幾秒才回答：“夏蓮是……巫師。這個孩子，就是之前提到的，差點被鬼怪偷走的孩子，她……”向導還想說什麼，
轟隆！
又一道雷劃過頭頂。
“沒時間了。”要看雨要落下，愛德琳不再耽擱，對薇尼拉伸出手，“跟我來，我們讓你的魔法出現在地圖上。”
兩人走到小女孩面前，愛德琳蹲下，和小孩視線持平，聲音輕柔：“孩子，能否看着我的眼睛？”
小女孩起初有些害怕，但……随着彼此目光相對，那裡，仿佛有一個漩渦，牢牢吸住視線，吸住所有目光所及事物：“嗯？……好，好的。”
“〈諸神恩典：——重置〉。”
薇尼拉的魔法指向森林，同時——經由幻術魔法轉化讓它出現在地圖上，變成導航。
地圖上光束穿過一顆顆樹木，筆直指向森林中央，停在那裡不動。
“走。”
愛德琳拉起薇尼拉，瑪利亞抱起小女孩，兩人打頭陣沖向森林中央。
“喂……”維叫遲遲未挪動腳步的芙倫。
芙倫死盯着遠去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風一般和維擦肩而過，隻剩下維和助手向導三人面面相觑。
近了！
距離停着不動的點越來越近，愛德琳停下，在樹木掩映下悄悄靠近。
森林中央沒有什麼空地，仍舊是樹。兩個人影站在樹下，都沒有拿燈，其中一個看身形是老學者。
囑托薇尼拉照看小女孩，愛德琳和瑪利亞一前一後悄悄包夾。
老學者把一口袋東西交給對方，問：“如何，用得上嗎？”
對方全身遮蓋嚴實隻露出眼睛，在深夜中仔細檢查物品，聲音壓低，聽起來年紀不大：“品質很好。我該付你多少錢？”
“不必。你說你的研究隻差一劑材料就能完成，讓我見證魔力置換的最終結果，不枉此行。”
“成交。今夜我回去準備，明天一早你來鎮上找我，就在鎮子邊緣倒數第二戶人家。你快回去吧，要下雨了，需不需要我派孩子們送你？”
眼見兩人就此道别，愛德琳用眼神示意維抓一個還是抓兩個，可是……維神情恍惚，并未給予回應。
愛德琳和瑪利亞同時做出決斷，
抓兩個！
兩人撲向那個轉身想走的人影！
“請你跟我們回去。”瑪利亞說。
那人受驚，尖叫一聲，“啊！”
盡管搞不清楚狀況，但當機立斷并未詢問老學者，而是拔腿便跑。
愛德琳早已把魔力絲線纏繞對方手腕，此刻拉緊，對方被拽得踉跄。
下一瞬，手起刀落！
啪叽！
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愛德琳隻感覺絲線一輕，對方像頭也不回的箭，跑入森林深處。
“？”愛德琳一驚，不是她少見多怪，而是……
地上，是隻斷手。
那人，毫不眨眼切斷自己手腕，斷腕逃生。
“嗷嗚————”
沙沙沙，悉悉索索。
呼哧呼哧！！
吱吱吱！！！
來不及震驚，周圍樹叢中冒出許許多多閃爍兇光的眼睛，盯着她們。
“是魔物！”瑪利亞擺出迎戰架勢，“先解決這邊！”
“那個人，是巫師。”愛德琳說。
“别殺它們！她們是夏蓮姐姐的孩子！”小女孩掙脫薇尼拉，攔在瑪利亞面前。
薇尼拉追上小女孩，示意瑪利亞先不要動手：“我可以淨化它們，請，請讓我來！”
“這孩子是巫師的鄰居。”愛德琳想起向導沒說完的話，估計就是這樣，對瑪利亞露出腳下那隻來自巫師的斷手，那隻手還在汩汩流出鮮血，她有些感興趣，“我們要不要把手還給她？”
“欸？”施展神聖魔法的薇尼拉驚呼，“不起作用，我無法淨化它們！怎麼會？！”
白光下，大群魔物逼近，薇尼拉的光芒對魔物——完全沒有作用。
“嗯……”愛德琳不急不緩，凝視小女孩，這孩子剛剛聽聲音認出了巫師，但沒有說，“你說，它們是巫師的孩子，有什麼原因？如果它們隻是動物，我們必須按照傷人猛獸處置。”
塵土滾滾，魔物咆哮着沖向這邊。
小女孩焦急：“它們，它們能變成人類！隻是不太會說話！”
“有趣。”愛德琳露出笑容，“謝謝你說了實話，孩子。這是對誠實的獎勵。”
青色法陣覆蓋沖來的魔物群，咆哮聲戛然而止。
塵土散去，數個……光着身體的小孩子躺在地上，睡着了。
是啊……魔物們的衣服是魔法。失去意識時魔法散去，衣服當然會不見。
見魔物竟然會變成人類，愛德琳更加有興緻，她以為……切斷意識後，魔物還是魔物的樣子，沒想到這些魔物的本體，是人。
這就很有趣了。如果是魔物化成人形，失去意識後仍舊會變成魔物，這隻能說明，這些是——能化成魔物的人。
聽說過人被施法變成動物，沒聽說過人主動自願變成動物。不符合常理。
所以。
這些孩子打一開始就是動物。彙聚魔力成為魔物，然後，被巫師變成為人。
“它們是沖着巫師的血來的。大概以為我們傷了她。”愛德琳沒有對巫師的斷手作任何解釋，淡淡說着遞給瑪利亞一個袋子，“連土一起挖，把巫師的斷手密封好給我，我讓它們醒過來。”這活隻能瑪利亞來做，她可不會碰那玩意。
瑪利亞不多問，三下五除二裝好袋子，交給愛德琳。
愛德琳打個響指，地上孩子們紛紛轉醒，重新變成魔物。
而且，像失憶般，不再理會衆人，各自隐匿進樹叢背後。
消失不見。
“好了。”愛德琳看眼默默注視一切的老學者，“你是否要說些什麼？”
“……”老學者挪開視線，“我無話可說。你們要做什麼随便吧。”
瑪利亞走向躲在樹後的維三人。
除了芙倫，另外兩人相隔得遠，根本沒看清發生什麼。
芙倫懶得說明，慢悠悠走向愛德琳。
兩人神色如出一轍平靜，看着瑪利亞詢問維的意見。
“魔力置換。這玩意重現世間，哈？”芙倫意味深長，“就從這點來看，逃跑那家夥也是個真正的巫師，确實該跑，否則被抓住就是火刑架。但你的興趣應該不在這，這東西你見多了。”
思緒翻湧。愛德琳無法克制自己緊咬牙關。
“莫比烏斯，還有奧嘉，為平息戰争被施以術式，再也不能變成人。并且，隻要以魔化形态出現，自身魔力将不斷溢散到空氣中，相當于流失全身血液，會痛苦死去。”
過去記憶，那場戰争。談判失敗，人與魔物開戰，天崩地裂。
過去……似乎沒那麼曆曆在目了，不是嗎？不然怎麼，那些記憶都開始褪色，
奧嘉……她回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類。
已經消失于幾千年前的過去了啊。
所以……究竟是什麼無法面對呢？
愛德琳思緒平複，說：“于是我封印她們。”
是因為，她又一次失敗了啊。
“我知道，恐怕你什麼也做不了。”芙倫咬住嘴唇，神色逐漸黯淡下來，“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哭了。愛德琳……你在害怕。你害怕這些人，或許你覺得是朋友的人又一次死去，你隻是非常害怕面對這一切。”
“不是朋友，是同伴。”愛德琳任由回憶從眼前掠過，任由它們褪色，微笑蒼白而溫柔，低聲訴說，“一部分劍術，是奧嘉教給我。另一部分，是與莫比烏斯對戰得到經驗。她們是同伴。”
然而，芙倫是不懂的：“但愛德琳，我知道你沒有想過，對被封印起來的人來說，死亡隻有一次。就算重新出現，也隻是把被暫停的時間走到終點而已。我會幫你把瓶子找回來。然後你找塊墓地，安葬她們吧，但别埋在你家裡。這樣回憶不會消失，隻是換了個地方。”無論如何，芙倫不懂那些。她從誕生起沒有過任何親人。
“為什麼——”愛德琳喃喃自語，
“為什麼……不能活下去。是不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試着戰勝時間？因為我隻想着自己的事……因為我知道那不可能，我否定神和世界。為什麼……”
她是個膽小鬼，從來沒有和時間發起過挑戰。所以。一事無成。度過更多沒有成就的時間。
因為，她從不覺得，那些光陰是她虛度。一事無成而已，所有那些記憶……芙倫說得對，她不想承認。但芙倫太了解她了。
就在芙倫想要嘲諷愛德琳别這麼軟弱時，聽見愛德琳問：“芙倫，為什麼不能埋在我家裡？”
芙倫驚詫愛德琳還能在回憶中想到自己，“我不會任由你在活着的時間裡想着死人。活人的話還好，把時間浪費在死人身上，去祭拜，思念，那是一件……”少女放聲大笑，“多浪費生命的蠢事啊，哈哈哈。”
“芙倫，如果科技恢複了。一起看電影？”
這不是句沒來由的話。芙倫記得所有愛德琳說過的話。
“好啊。”
“說好了。”愛德琳走向已經談妥的瑪利亞，“先來解決這邊。”
“你要跟來？”
商談結果是瑪利亞留下，帶着老學者和助手回遺迹，薇尼拉會一起回去檢查二人有沒有受傷。瑪利亞原本想拜托愛德琳送小女孩回去，但小女孩……瑪利亞懷中的孩子見沒有魔物死去已沉沉睡着。
“我負責帶路。”向導主動請纓。
向導不作數，本以為會是兩個人……
芙倫明顯不高興，“我和愛德琳就好，你來做什麼？”
“我留下沒有幫助。”維說，“而且，我有必要了解一下是怎麼回事。如果學者那邊出問題，我有義務向學者團提交報告闡述詳情。”
“……”芙倫哼一聲，不再計較。反正，她會一直和愛德琳在一起，多來多少人都改變不了事實。
“那，我們走了。”
向導在前面引路。愛德琳揣着巫師的手，維跟在身後，芙倫依照囑托殿後盯人。
一行人踏上去巫師家的路。
見愛德琳沒有問，向導是合格的向導，客人不發問絕對不會貿然開口打擾客人興緻，四人沉默地快速前進。
空氣中潮濕氣息越發濃重，原本一直刮個不停的大風不知何時平息下來，一切，都預示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那裡，”從另一邊走出森林，向導指着面前不遠處兩棟相隔不遠的房子，速度不由自主減慢，“第二座……是巫師的家。”
“你們害怕巫師？”愛德琳問。從向導态度不難看出，鎮上人們不敢靠近巫師的房子。
“她的研究不是爆炸就是出現異常氣象，把鎮上搞得烏煙瘴氣，但暫時——暫時還沒出嚴重的事，”向導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厭惡，“也許今天這場雨也和她有關，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
“你們怎麼不把她趕走？拿起鋤頭火把，把她轟出鎮子，或者放上火刑架，不就得了。”芙倫惡意嘲諷。
向導實在不想靠近，在巫師家門前不遠停住，“不瞞您說，我們想過這麼做，但……執法者說巫師也是人，她沒做什麼傷人害命的事，對我們而言她或許是個可怕的怪人，我們無權傷害她，如果有人動手，就要被關起來等候判決……各位大人，能否允許我在這裡等，擅自闖進巫師的家一定要倒黴，我……”向導額頭浮出冷汗，是真的不想進去。
愛德琳擺擺手，“好吧，這個院子裡面看起來地方很大，我們進去找人，如果有不能應付的情況，你就自己先跑，不用管我們。”
向導如釋重負松口氣，連連道謝：“感謝您，太感謝您了！”
門内寂靜無聲。
芙倫想丢幾個瓶子進去，被愛德琳攔住。
愛德琳低聲：“這裡魔力流動很奇怪。我們抓活的。”
微風送來一絲藥劑氣息，芙倫拽住愛德琳，“有毒。是專門用給魔物的毒藥，沒準這人是做活體實驗的那種巫師，小心點。”
“……”愛德琳充分領教過這個時代毒藥的魅力，想到瓶子裡熟人身上那些直到現在都無法可解的毒……“沒時間了，走。”
劍光閃過，門鎖應聲而斷，愛德琳先發制人，青色法陣暗中覆蓋整個院落。
門内景象詭異得出奇。
巫師在熬藥鍋旁，口中叼着勺子，一手往鍋裡倒藥，另一隻斷臂纏着繃帶揮舞。以煮鍋為圓心，周圍坐着……許許多多魔物，圍成一圈。
“不對，不對，錯了！”巫師叼着勺子小聲指揮，她把藥劑瓶子扔在草地上，用空出來那隻完好的手指向圓圈中一處空缺位置，“坐在這兒！”
一隻長手長腳的魔物走過去坐下。
圓圈被填滿，法陣出現在地上，混沌的光包裹儀式場地，巫師回頭看見愛德琳。
可是……愛德琳沒有再向前，饒有興緻等着看巫師想做什麼。
魔物身上浮現紅黑兩色混合魔力，與以往不同的是，兩種顔色不再相融，而是被分開，分别飄進兩個瓶子。
儀式很快完成，魔力不再湧出的瞬間，魔物們，重新變回普通動物。
有害魔力……被提取出來。
一份比淨化更難以實現的逆轉……正在進行，然後，
“成功了！！！”巫師拿着兩個小瓶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夥計們，我們成功了！！”
但是普通動物無法回答她問題，大大小小動物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打開門，放它們回去。”巫師不再逃跑，坦然向愛德琳走去。
維照話去做，門一打開，動物們跑出院子，黑夜中，傳來向導的叫喊聲。
深夜遇見小動物還好，遇見野豬這類猛獸，這人估計吓得爬上樹去了吧。
“我把你的手帶來了。”愛德琳拿出袋子。
巫師原本不抱期望，看見自己的斷手，即便滿是泥土也喜出望外接過：“太好了！一隻手不方便。”
她解開繃帶，手臂斷面處不再滴血，而是被一層皮膚包裹，光滑平整。當斷手靠近手臂，包裹着的皮膚後退，露出血肉組織，兩個截面對接，巫師的手重新粘合在一起，沒有裂痕。
“喂，你是什麼東西？”芙倫問。她沒有愛德琳那麼好耐性。
“現在不知道。”巫師邊活動手腕邊說，“曾經是魔物。”
“你現在不是？”芙倫不相信。
巫師從自己的手腕上擡頭：“這是什麼話？隻有不能變成人并且不具備智慧不能說話的才是魔物，能變成人同時也有魔物形态的統一稱作亞人，分成不同種族。”
愛德琳問：“難道還有不能變成人但會說人話的魔物？”
巫師不說話。沉默蔓延。
“沒關系，”愛德琳不再問，“不重要。”
“我曾經就是。”巫師偏要說，“一個巫師把我變成人。我給她當學徒。”
“後來呢？”芙倫來了好奇。
“……她研究别的魔法去了，把我們丢下，已經有一千多年，估計是死了。”巫師小聲嘀咕，“不……還活着也說不定。”
“名叫桃葉的小孩和你什麼關系？”愛德琳繼續問。
“你們遇見她了！”巫師緊張起來，向幾人身後張望，但并未看見人，“你們……”
愛德琳打斷：“放心，我們不會對孩子下手，她現在在我們那邊休息，天亮送她回來。本就不是要和你打得你死我活，我們隊裡的人半夜跑出去，隻是來查看情況，遇見那孩子一個人在獵人小屋過夜，還說是你告訴她林中有藥草，是你派魔物們去幹擾她，為什麼？”
巫師确認愛德琳所說是否屬實，在得到毫不避諱目光對視後，态度有所松緩：“是我派孩子們去幹擾她……桃葉的媽媽，是我的師姐，邀請我到這裡居住。我來這裡時，桃葉才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