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是白天，但遺迹裡很黑，沒有一絲裂縫讓光從地面照射進來。

“有風。”

走在最前面的瑪利亞聽見風聲，風從對面通道吹來，“這裡可能有其它出入口，我們要先過去探查嗎？”

老學者沒有表态，維說：“去吧，這裡常有獵戶上山打獵，如果不知道是遺迹洞口誤入後迷路就危險了，我們順便繪制地圖，把不重要的洞口遮蓋起來。”

有這句話，瑪利亞引着衆人向風吹來方向走去。

岩石牆壁始終是灰黑色，沒有半點出奇之處。

一開始，遺迹向上延伸，但沒一會，它開始向下，而且，一直向下。

有些地方坡道甚至傾斜得厲害，幾乎直上直下，要跨出好幾大步才能走過，完全不像人工挖鑿，更像是……整體自然形成。

因為地勢起伏過大，時不時要将就劇烈喘氣的老學者停下休息，隊伍走走停停，一開始隊伍還保持一列，後來慢慢松散。

瑪利亞盡職盡責開路，把可能會絆倒人的碎石子掃到一旁。

維和老學者都會停下來檢查地面牆壁，老學者實在沒力氣，助手要扶着人空不出手，于是由維繪制地圖。

芙倫早就擠到愛德琳身邊，但她不說話，隻是手臂碰碰愛德琳。

愛德琳沉浸在放松裡，懶得對這些舉動開口，兩人悠哉跟在隊伍最末。

……這裡不是她需要的遺迹，附近也沒有亡靈出沒。

那麼，愛德琳此行目的已經都得到結果，雖然一無所獲，然而，這是常态。

在荒原上不死心挖掘一千多年能源的愛德琳，早已品嘗過太多失望，這些不會再對她造成一絲一毫影響。她隻是……

不願輕易放棄罷了。

一直是這樣。她不認可失去。

“嗯？”

走在最前面的瑪利亞忽然停下來。

前面的路，被岩石堵住了。

大大小小石塊把路堵了個嚴實，

“死路嗎……？”瑪利亞沉吟。在思考該把石塊挪開一探究竟還是就這樣當成死路放着不管。

芙倫早對一路走走停停不滿，從隊伍後面‘嗖’地扔出個瓶子。

瓶子砸在石塊上碎裂，裡面無色溶劑滲透在石塊上，慢慢變色。

芙倫看着溶液變色，面色陰沉：“那後面有空氣流通，這不是條死路。如何，走還是不走？”

瑪利亞不再猶豫：“走。”說着拔出武器。

“等會等會。”芙倫叫住她，很是積極走到隊伍前面，“你們讓開點，我帶着好東西。讓我來，你們退到十步開外，把耳朵堵上。”

愛德琳看這架勢知道芙倫要做什麼，沒有阻攔，對瑪利亞點點頭。芙倫知道分寸，不會把洞窟炸塌讓她們都埋在這。

衆人後退，芙倫幹脆利落掏出瓶子，整瓶液體被倒空在石塊上，芙倫指尖甩出一團微弱火光，堵起耳朵轉身便跑。

轟隆！！！

煙塵四起。

等硝煙散去，堵路石塊被炸飛大半，這隻是一次小爆炸，爆炸範圍限定在半步之内，對洞窟内部牆壁沒有任何影響。

芙倫已經默默跑回愛德琳身邊，趁衆人查看狀況，她小聲對愛德琳說：“剛才我就覺得不對勁，溶劑能被點燃更說明這有問題，空氣裡有東西。”

意料之内，愛德琳點頭，“緻命嗎？”

“看你住多久，隻住幾天不緻命，當成無毒也行。”

“好，知道了。我們會盡量快點離開。”

交談之際，瑪利亞掃清路障，隊伍繼續前進。

然而，剛走出十幾步，隊伍再次停下。

芙倫有點不高興。

愛德琳示意她稍安勿躁，主動走到瑪利亞身邊查看情況。

瑪利亞伸長提燈照亮前方一片路。

路邊，地上躺着個人。

人形腳朝向衆人，面孔隐匿在黑暗中。

“……”瑪利亞做出停止手勢，小心地靠近。

“死了，沒有生命體征。”不用看愛德琳也知道，地上的人沒了呼吸。

“難道……”瑪利亞想到很不好的事，該不會——

她連忙去照那人的臉，一照之下，人臉扭曲恐怖，不禁驚異後退幾分。

愛德琳捕捉到這份驚異，瑪利亞再怎麼說也是闖蕩數年擊殺無數怪物的勇者，隻是個死人，雖說面目吓人了點，她怎麼會被驚吓？

愛德琳想去觸摸屍體查看，芙倫沖過來撞開她，手上不知何時戴上手套。

“可别想賴給我，”芙倫避開也想要檢查的瑪利亞，不鹹不淡開口，“這人屍體僵直，臉這麼吓人，少說已經死去小半天，和我剛剛爆破沒關系。”

同樣翻查的瑪利亞點點頭：“是的，她并不是剛剛去世，這件事和你無關。”

這人穿着方便出行的衣服，口袋很多，芙倫停止翻查，瑪利亞還在繼續，試圖查找死因，或是能找到一些證明身份的線索。

瑪利亞奇怪地“咦”了一聲。

“我……什麼也沒找到？死者身上沒有證件，沒有血迹，看不出……傷口？啊，等等，有東西……”

瑪利亞，從死者身上掏出塊紅色晶石。除此之外，别無它物。

有晶石，這也僅僅能佐證死者并非普通人。

“不光如此，”觀察周圍的愛德琳說話了，“這附近不管是牆壁還是地面通通沒有打鬥痕迹，這個人，很可能不是死于外傷。”

“我，我來吧！”薇尼拉走上前來，在屍體旁蹲下。

看得出，她有些害怕。但她還是施展魔法。

白光過後，薇尼拉搖頭。

“這個人，我……檢查不出她死于外因。”

愛德琳拉起薇尼拉，讓人站在自己身後，一時間，她加上瑪利亞芙倫，把屍體圍住，盡量不讓後面考察路線的三人親眼目睹這副場景。

瑪利亞想了想，對當合格透明人的向導抱歉招招手。

向導立刻懂得意思走過來，仔細辨死者認面孔。

向導看了又看，再三查看後搖頭：“不是我們本地人。從來沒見過這張臉，不是遊客。應該也不是士兵，她沒有穿着制服。”

“……嗯。”瑪利亞推測着說，“這個人，很可能是……冒險者。”

是的，愛德琳得出和瑪利亞相同結論，死者這身裝扮與其說是打獵或者采藥人，不如說是冒險者更恰當。

“所以，她是自殺。”芙倫刻意讓聲音低沉又瘆人：“這人該不會是見到了鬼……吓死的吧？”

五個人在這邊嘀嘀咕咕，老學者和助手對屍體不感興趣，一聽是剛死的，知道不屬于遺迹财産，根本沒興趣過來，維看了看，覺得這兩人獨自待會應該不成問題，快步靠近。

“怎麼了？”

維靠近時正逢芙倫說出那句話，兩道聲音疊加在一起，洞中出現回聲，聲音順着通路不知傳向哪裡，仿佛永遠也走不出這洞窟組成的迷宮。

“哦，這人是自殺的。”芙倫側開身。

維瞥一眼包圍圈裡面。

她後退一步。

芙倫隻當她不感興趣，把空隙堵上。

“我說，我們還能不能快點走，這不過是屍體，我知道現在的規矩，得埋掉，是吧？那就快埋了這人！”

“說得對，我們應該找地方埋葬她。”

瑪利亞不再想更多，俯身把屍體扛在肩上，“我們繼續往風來的方向走，這邊地勢一直向下，一定能通向一個山腳下的出口。”

衆人沒什麼異議，隊伍繼續前進。

可能是因為瑪利亞身扛僵直屍體不好靠近，維漸漸落到隊伍後面，和愛德琳走在一起。

“當心！”愛德琳攙扶住差點被凹凸不平地面絆倒的維。

“啊，”維拿着繪制地圖紙筆，如夢初醒般，“謝謝。”

“你累了？”愛德琳問。

“可能。”維抱歉笑笑，“我體力不太好，拖了後腿……”

“我來吧。”愛德琳接過維正在繪制的地圖。

“好。”維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繪制下去，把工具交給愛德琳。

愛德琳注視地圖。

讓她驚訝的是，維沒有隻是用簡約線條表示路徑，而是——

把她們走過的路繪制成方塊，表示這個空間有多大。

“我想，一些地方路很寬，一些地方路很窄，所以……”維聲音很輕。

愛德琳拍拍她：“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不必解釋。我會以同樣方式記錄下去。”

“好……”維還是恍恍惚惚。

愛德琳低聲拜托芙倫：“幫幫忙。”

芙倫不滿，抿起嘴巴，沒說話，但還是站到維身後，準備在她下次跌倒時拽住她。

愛德琳放心後仔細檢查地圖，估算通路空間大小，把走過的路用方塊連接起來。

可能是因為這種繪制地圖方式，洞窟變得不再像洞窟，而是……好像這裡真的是一個又一個房間，是人工修鑿的地方。

記錄着記錄着。

“喂，”芙倫小小聲回頭，話語指向還在前面還在行走的老學者，

“你看，那個老家夥體力這麼好，現在得晚上了吧，她還能繼續走？”

愛德琳搖頭：“芙倫，現在和你想得不太一樣，花費在路上的時間更長，缺少代步工具，學者們需要在各個地區之間流動，還需要時不時進入遺迹考察，能當上學者，即便上了年紀體力也不會差。”

換言之，維說得不錯，她真的是一行人中拖後腿的那個。

“是啦。”芙倫仿佛是感慨，“時代變啦……以前那群研究科技的瘋子組織，放在現在又不是瘋子了，真可惜，她們沒研究出來宇宙飛船，甚至沒見到下個時代，基地被屠了之後連人帶地方消失得幹淨～”

穿過山洞的風，忽然變得強烈，從一絲微風，變得撲面而來。

帶着夜晚的水汽和涼意。

芙倫嗅了嗅：“好像快下雨了～”

“聞起來是的。”愛德琳畫完這個空間，她們，正在接近出口。

風變得更大，勁風撲面而來。

最後經過一段通路，面前豁然開朗。

“我們，出來了。”瑪利亞長長呼出一口氣，在陰沉黃昏中站立。

時間來到太陽落山前，上午時還晴朗的天氣此刻黑雲壓頂，密密麻麻的雲覆蓋上空，預示将有一場大雨。

一行人從洞窟走出透氣。

向導看看天空，再回頭看山勢确定位置，“我們現在在山的另一側，這邊更接近黃金之國，但已經在山腳處，離鎮上不是太遠，穿過一條森林中的路就能到。各位大人，要去鎮上休息過夜嗎？”

維看向老學者。

老學者搖頭：“有些累，想休息。”

“不了，”維說，“今夜風大，看起來要下雨，我們退回到剛剛較大的通路裡放下帳篷，就在這裡過夜。”

芙倫走到打算挖坑埋人的瑪利亞身邊，腳尖在地上快速畫下法陣。

地面泥土下陷，露出一人半深大坑，“快埋。”她催促。

瑪利亞說了聲謝謝，把屍體放入坑中揮舞鏟子填土。

“我們去撿些柴生火。”愛德琳拉上芙倫走入旁邊森林。

“你怎麼這麼着急？”愛德琳問。

芙倫聳聳肩，“誰知道～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就像上一次那樣。”

“……”愛德琳埋頭撿柴，再不發問。

“喂。”芙倫叫她，“你就那麼記仇？那件事又不都是我的錯，你知道，就算沒有我，你那情人也撐不過科技時代結束。魔力幾乎所剩無幾，連點火的魔法都施展不出，她又是依靠魔力的魔物，身體衰竭是自然而然的事，那時候幾乎沒有非人種族，你又不是不清楚，得虧她是遠古海怪才能支撐那麼久……”

砰！

愛德琳把芙倫推得抵靠住樹，樹幹在她掌下發出悶響，她這一擊用了魔力，樹幹冒出陣陣白煙，留下一個坑。

愛德琳面無表情，沒有半點笑模樣，緊接着。

燦爛笑容出現在她臉上。

“我不想提這件事。”愛德琳笑容滿面撫摸芙倫頭發，實則按住對方肩膀，不讓挪動。

“我，不想提。”笑着重複。

“……”芙倫擡着的頭低垂，看愛德琳壓住自己肩膀的手。

“好。”芙倫擡頭答應。

現在，反倒是一直笑嘻嘻的她，不再露出笑容，神色晦暗。

兩人沉默無話撿拾柴火。

沉默無話向洞窟入口方向走。

透過樹木縫隙看見，瑪利亞已經把地面填埋起一個坑包，上面堆起石塊證明這裡是墳墓。

就在愛德琳以為瑪利亞準備起身時，沒想到——

她單膝跪地，對墳墓俯身行禮。

“……現在還流行這套？”芙倫哈哈笑，“喂，下葬還要祭拜，麻煩過頭了吧。”

愛德琳停下腳步，等瑪利亞做完她的儀式。“不是。那個人，很可能是來自黃金之國的冒險者。和瑪利亞……應該認識。”畢竟瑪利亞也來自黃金之國。敢于隻身旅行的冒險者都有些本事，瑪利亞名聲在外，對于能力不差的同行很可能曾經相遇認識。

“哦～如果說出來情況會變得很不妙，所以隻能偷偷送葬啊～”芙倫懶懶散散語氣變得銳利，“你那個‘同伴’，身上有很多秘密哦～能看出來，她在利用你。”

“當然。”愛德琳仍舊笑着，“我們一開始就是經由撮合組成團隊。”

“……”探究沒有得到回應，芙倫不說話。

見瑪利亞祭拜完成，愛德琳從樹後走出。

三人一起走進山洞。

維選了較大通路安營紮寨，此刻，她正和向導一起支起帳篷，向導那邊沒問題，但維……

在發呆。

帳篷支起一半，人呆呆看着牆壁。

瑪利亞走過去，主動接替維，和向導一人一邊支帳篷。

愛德琳放下柴火，薇尼拉從行李中拿出等會要煮的食物。

芙倫在通道口抱住手臂冷冷看着，老學者坐在一旁休息，助手在整理自己的行囊。

不太強烈的炊煙中，帳篷支好，一共三頂，開始安排同住人員。

瑪利亞說：“我晚上要負責巡視，睡得較晚，不能和學者們一間。”

“我和兩位學者一間好了。”向導表示，“如果有事正好照應。”

芙倫這次沒說要和愛德琳同住，很是無所謂地站在一邊。

愛德琳問：“薇尼拉，你要來嗎？”

薇尼拉默認芙倫會和愛德琳一起，直覺兩人間好像有些不對勁，但還是點頭：“要！”

芙倫見愛德琳這麼說，想往瑪利亞那邊走，被愛德琳抓住手臂，“你要去哪？”

芙倫可能想嘲笑，忍住了。腳步停下，重新走回愛德琳身邊，挑釁掃她一眼。

最終，瑪利亞和維一間，睡在靠近出口的最外側帳篷，老學者助手和向導一間睡在正中，愛德琳芙倫薇尼拉一間，睡在深處。

一行人沒有太多交談吃了飯，掃地的掃地，清理的清理，瑪利亞拿出釘子，和愛德琳一人一邊把布料挂在通路兩端遮風。

剩下老學者一人無事可做，于是給衆人倒水泡茶。

等一切收拾妥當，太陽也正式落山。

洞窟中點起蠟燭。火光明明滅滅。

維看起來很累，沒怎麼說話，缺少人活躍氣氛，一行人喝了茶作為今天的結束，互相道晚安，準備休息。

向導為老學者卷起帳篷入口，不小心踩到簾上繩子，打了個趔趄。

助手趕忙去扶，不曾想和向導一前一後摔進帳篷，瑪利亞發現狀況想去詢問，

老學者直接把帳篷入口拉下，說聲，“我們休息了。”

吹熄了蠟燭。

瑪利亞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好脾氣地不計較，也回去安頓自己的室友。

維已經自行休息，瑪利亞見狀替她吹熄蠟燭，準備一人去查看周圍。

愛德琳就算想和瑪利亞同去也抽不開身，瑪利亞示意她留守原地，一個人提着燈走入身後洞窟。

周圍安靜下來。

瑪利亞本就不是性格軟弱的人，獨自走在黑暗洞窟中也不會感到害怕，她……獨自一人走過很多這樣的地方。

也曾有過冒險者夥伴，但都不長久。

瑪利亞……其實知道是為什麼。

因為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冒險者。

隻有她自己清楚。

她無法作為冒險者穩定下來，很難發自内心和那些夥伴志同道合，因此每一支隊伍都待不長久，即便對方挽留，每次任務結束她也毅然決然離開隊伍，繼續旅程。

是的，她隻是，在旅行。

再後來，她遇見了小蕾……蕾加娜成了聖女。即便白銀之國的女王不說，她也意識到聖女需要一支靠得住的隊伍。

再然後。

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瑪利亞不憎恨愛德琳，有些不知所措，但沒到無法面對的程度，也談不上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