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正要給這枚法器取一個霸氣的名字。
“爹，你醒了？”總算被身下的人提醒了，他們還飄在幽冥河的小船上。
淩二看了看身下人被壓得發直的眼神，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臂。随後又輕輕把五指摁回那人肩上。
後者倏一下從他手底下鑽了出來，漂浮來到甲闆另一邊。他咧了咧嘴，松動起久未挪動的發麻臂膀，随後兀自渡水離去。
“你去哪？”淩二側目坐在船間，命令道，“回來。”
“幹什麼。”那黑袍的身影卻頭也不回，“陪你玩了這麼久，你不會真以為本座中了你的幻術吧！”
淩二：……
果然……完全沒命中啊。
淩二默然收起那枚月長石，在心底呼喚一聲，叫來魔龍阆沉。
“他一路都很清醒，好像根本沒忘掉那段回憶。”他開門見山道。
魔龍化身的青年皺眉，蹲在木船上，沉思了會兒。
“不應該啊。……難不成是是此界靈氣太過稀薄？……對了，你是在他醒時試的，還是昏睡時試的？”
“醒時試了，夢中也試了。”淩二道，“算了，我感覺他離我更遠了。我邀他入秘境，他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别急啊，你可在他昏睡時，再試一次。”青年急忙說道，“行咒之前，順便在心中求一求那劍靈，讓他幫你。你剛把他封起來，又要借他之力，他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
“行。”淩二點頭，“那就再試一次。”
翌日。
淩二不死心，果然又趁鬼君熟睡時，将之放在山巅崖邊，對月行法。
月上中天，鬼君便悠悠轉醒，卻見崖邊負手漂浮着一黑袍戰将，正眼神沉沉地盯着他的臉出神。
鬼君忽然覺得，不假裝自己中了幻術，對男人而言似乎也是件殘忍的事。
“一切善果聚我靈，一切惡果鑄我身……秋雨，你就幫我這一次。”
月下，男人嘴中咕哝不聽，還在默念咒語，嘗試和他的劍靈溝通。
鬼君好整以暇，架起一條腿，看着淩二的樣子，不禁嗤然發笑。
“爹，你又讓他幫你什麼？秋雨不是你的佩劍嗎？”
“想讓他幫我卸下一個人的心防而已。”他話一出口，淩二就知他又沒上當，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不由沉着臉，輕聲自語道。
“卸人心防，所以就随便哄人叫爹？”鬼君悠悠笑道，“你白撿這麼大鬼君當兒子，想得倒挺美。”
“你就當我有病吧。”淩二忽然埋怨地背過手，從鼻腔深處呼出一口長氣。“我隻是……覺得很難過而已。”
鬼君知道他話裡有話，無奈地看了眼他，隻想勸他趕緊滾蛋。
“我隻想你看着我的時候，能像我看着你的時候一樣。”
淩二湊近一些，拿兩指捏起他微垂的下巴，打斷了他要開口說的話。
“……”後者倒也配合，聞言立刻擺出一臉僵硬的微笑。“這樣可以了嗎？”
“眼神空洞，臉色蒼白……像個死人。”淩二見狀，輕輕放下他的臉，側身說道，“不是這樣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早就說過，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一個了啊。”鬼君無奈低歎道。
“那以前那一個去哪了？”淩二不死心地問。
“死了。”鬼君平靜道：“一個人曆經輪回，靈魂染駁歸來，怎麼可能還和以前一樣呢？”
淩二忽然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他看起來是真的要哭了。
“我，我該怎麼做。”
“你，告訴我。”
他無言以對。
“算了，就這樣也行。我不再想要更多了。”淩二頓了頓，垂頭抽了抽鼻翼，将真心話進行到了第二個環節，“那你告訴我，我現在應該叫你什麼？”
他又愣住了。
因為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應該叫什麼。
他說不出自己的名字了。
“煩死了。” 他索性站起來往下走去，走之前還不忘扔下一句，“别跟着我。”說完将身後人扔在了原地。
——淩二，隻能給你這個了，你愛要不要。
從前的陸小吾死了，是真的死了，死在萬幢崖的懸崖下了。
就連現在的這個，也僅是憑着一點羁絆，才好不容易從重重層疊的時空亂流中泅渡出來的。
我怎麼還能用他的名字來占有這一切……
我自己也找不回他了啊。
*
淩二不理解。
明明什麼都做了，可還是無法企及。
記得在鴻蒙界時，前輩說過，他們之間有如天靈根和雜靈根的鴻溝。
現在看來，幾百年過去，那條溝壑，沒有變近，反而越發遠了。
想起第一次那個威嚴的嗓音在耳邊提醒自己：“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一開始，他隻理解了第二句。
現在他連第一句也懂了。
心上人對應的，是天上月。
因而無法觸及，無法觸及……
一整夜，他對着空中的月，第一次發現這種光是冷的。
天亮的時候，魔龍從山下懸浮而起，垂眸，一眼就判斷出了眼前的情況。
“怎麼又失敗了？不應該啊，你試了沒試？”
淩二無言，隻呆看着月亮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靜。
“你也是個可憐癡兒……這一點跟他很像。”魔龍見狀，忽然低歎。
“你們這種人，要是真的愛上誰……結局都很慘的。”
“……誰？”
沒人回答他。
魔龍說完便不見了。
……
鬼君大人發現，他的翹班神尊終于不再整天跟着他了。
他心情舒暢，找到機會便偷跑進鴻蒙界中，順手砸了個宗門秘境。
天火教飛升金仙上殿告狀的時候，淩二正在上天界，陪大天尊喝茶，一邊例行彙報。
“此魔十分安分，已不足為懼……”
“禀告大天尊！！”
他話沒說完，便被一個粗聲嗓音打斷。
“莫憐鬼君剛剛砸了我教至尊秘境‘魂歸處’！魂歸處乃我教護火聖女送給劍尊黎清秋的定情聖境！大天尊，此事還得由您發落！讓那整日袒護此魔頭的月汐君出來，給本教一個交代才行！”
大天尊撚着須，正準備提醒他。
“‘魂歸處’……？”淩二聞言放下茶杯轉過頭，來人這才發現他口中怒罵的“月汐君”就在此處，隻是此前背對他坐在雲屏後，沒能及時發現而已。
“啊……”來人頓時一陣尴尬，随即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哈，你，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這兒啊？”
淩二面無表情地發出一聲冷笑。
“我下界之前，那魔快把八荒九州三百多個宗門的秘境砸完了，而今他時隔多日，才不過破壞了一處宗門秘境。比之從前，已是安分許多了。”
天火教的這位金仙，名燼無霜，聞言冷笑一聲問道：“當初你下界既為鎮壓，那日又為何清除在場所有同僚，為什麼不直接将他就地殺了？”
淩二力争，“此魔與那異種生死相連，異種底下連着下界的地靈脈，如何能在不傷及根本的情況下，将之輕易殺了？”
“嘶……可我怎麼聽說，你與那魔日夜相伴，不分晨昏，便是鴻蒙界中，也要形影不離地跟着。”燼無霜話鋒一轉，淩厲地笑道，“傳聞你們私情匪淺，我早都聽聞了，月汐君……你怕是壓根舍不得鎮壓他吧？”
“什麼傳聞？”淩二眉目冷了三分。
“嘶……說什麼來着，說我們的月汐君被莫憐鬼君騙得好慘，在下界的時候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了幾百年，如今還在苦苦替他擔保，給他賣命，日日給他輸自己的神元。”
淩二垂眸，神色冷靜，“的确如此。”
“……”燼無霜頓時睜大了眼睛。“？？？”
“咳。”大天尊适時打斷道，“無霜，我記得你飛升前，在宗門留有一副通靈之軀？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一會你就随月汐下去，協助他處理鎮壓的事。”
“我？”燼無霜冷哼道，“我才不……誰知道他會不會抽瘋對我下殺手……”
話剛說完，忽然轉念道，“行！去就去。”回頭對淩二拜了拜道，“月汐君，那就多多指教了。”
淩二的兩道眉中間皺出明顯的殺氣。
這必然不是來協助自己的，而是來監督自己的——甚至于，是來趁機對那人下殺手的。
當即二話不說，神魂消失在原地，與此同時，在心中默默呼喚起魔龍阆沉的名字。
“一會我帶了尾巴進來，你便出手将他殺了。”
那邊安靜了片刻，很快傳來回答。
“你确定嗎？死了同僚，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殺了，殺一儆百，省去後面的麻煩。”淩二斬釘截鐵地道，“難道你不敢？”
“……”魔龍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隻是好奇你打算怎麼收場而已。”
淩二沒有回答。
他其實不打算收場了。
很快，燼無霜便跟随他進入了結界中。後者雖然有通靈之軀，但畢竟其真實修為是金仙，還被下界之軀壓制了實力。
而魔龍，卻是那人拼盡魔種中最後的力量、召來護持此界的古老神物，兩者根本不是同一個量級的對手。
魔龍輕拍而去，初和燼無霜的通靈之體一接觸，後者就被他拍得血氣上湧，皮開肉綻。
一擊，兩擊，三擊，魔龍似乎是故意為之，下手非常柔軟，以至于場面看起來十分慘烈。
三擊下來，燼無霜已是滿身血迹。
淩二将結界關了，他連逃都沒地方逃。
“月汐君，你打算就這麼看着……看着我被他打死嗎？”
燼無霜持槍站在戈壁上，面對魔龍一波比一波猛烈的襲擊，根本就無力抵擋。
他原以為他是大天尊派來制衡淩二的，但眼下看來，根本不是。
淩二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仿佛很害怕沾染上晦氣，隻懸浮而起，說了一句話。
“是你自己要下來的，我可沒有動手。”
魔龍下手的動作很快。期間他就眼睜睜看着燼無霜嘶吼嚎啕着，被前者一巴掌一巴掌地玩虐而死。全程都拉着一張冷臉，無動于衷。
魔龍正在清理血迹，淩二對此事的淡定，倒讓它吃了一驚。
他恢複成人身，說道：“想不到你竟有此魄力，我看你這些天的樣子……還一直以為你是那種軟乎乎的性子。”
“我不想的，可是，沒有其他的辦法。”淩二說這話時搖着頭，似乎并不是很想去看燼無霜的屍體。
魔龍就定定看着他，沒再多說什麼。
“你記住與我的約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