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功越千古,當年所建之渠,今日仍惠澤着朔疆衆生,您就在這片受您庇佑的花海下好好的休息吧。”
說完,又為坑中屍骨蓋了錦被,做完這一切,便打算回頭去尋趁手的工具。結果一轉身,就發現他家小丹奴面色失落,其上又隐隐浮現出難過的神情。
他忙打趣,“怎麼了?是我說得不好嗎?”
“不……就是說得太好了。”陸小吾退後一步,十指交叉相扣地垂在身前,是那種安靜肅穆的站姿,接着輕輕吐了一聲氣,說道,“埋了吧。”
淩二點頭,依言折進塔中,也不知從哪尋了把鐵鏟回來,蹲在坑邊一鏟一鏟地将混着草葉的黃土抛甩下去。
鐵鍬摩挲着沙礫和塵土,裹着象征死亡的低微風聲,配合着遠處似有似無的來自幽冥界深處的魔靈的恸鳴,頻頻回蕩在曠野中央,讓淩二一時興起的簡單掩埋,俨然成為了一場鄭重的道别儀式。
陸小吾有些不理解,淩二明明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埋了他,法術什麼的,但他最終卻用了更傳統的方式。托他的手,陸小吾此刻算是清晰地感受到,那塵封于畫中的故事真的已經遠去千年了。
那個時候,記憶中的二人,也是常常像這樣,并肩站在這裡,俯瞰着那片理想中的天國……
*
“城主,這是最後一幅了。”他記得大月塔下,三千绻斜躺在木椅上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人單手半支着身體,單手舉筆,動作看起來慵懶至極。
但隻有記憶中那個“自己”清楚知道,對方是在燃燒生命完成那張巨幅丹青。
——那幅壯觀的城池畫卷,是他們設想中的未來的昭瞢城。
三千绻的袖袍落下些許,恰好露出手腕和手臂尾端瘡爛的黑疤……他躺着作畫,其實隻是因為他站不起來了而已。
“明年此時,就不能繼續陪着您了。”醫者,總是對自己的身體了解得更為透徹。而三千绻比起别的人來,似乎更少了一分感情,眼下隻像是在說一件完全無關緊要的事。
而那時候的“自己”呢。似乎眼帶醉意,仰倒在崖上花海中,對一切都想不太明白吧。
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在自己的面前死去。還是一個與自己建立了諸多聯系的人。
一個活生生的人,本可以與自己成為最好的朋友。卻因為過往的種種未知遭遇,失去了這可能。努力補救過,但卻一次次失敗了。想再試一次,卻已經沒有了時間。
如今的境遇,何嘗又不是如此。時間……時間,時間!要是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好了。
再多點時間,等宗門發展壯大,就徹底不用擔心外界的壓力了吧!自己也能安下心來替三千绻尋找修養身體的辦法……
說起來,當初自己為什麼要開辟宗門?如今這境遇,豈非是發心開宗立派之時便已經注定了?
小小的一個城池,用有限的物産與中州人以物換物,本還相安無事,畢竟這是一片沒人在乎的荒土。一旦開宗立派,豈非想要網羅天下的修煉人才,觸動了中州世家宗門的地位,他們當然不答應了。
可自己又有什麼錯?是幽冥之法不好嗎?不是,就是因為太好了。是自己的野心有什麼錯嗎?可是我們從未想過去侵占他們的靈山秀水呀……
中州的宗門世家,強大到壟斷行業,人間的商貿、土地、朝局、哪樣不涉及。若是自己沒見過便罷了。可偏偏看了那麼多,說自己不想,那是假的。
想不明白,那就幹脆不想了吧。人憑着信念,總還是可以一往無前。可現在,一路走來的夥伴也要倒下了。自己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一眼。看了,腳就會生根,心就會痛。人就會遲疑。隻能埋頭往前,找到辦法破局。追不回,撐不過,他像一根刺,躺在地上了,就徹底廢掉了,再尖的鋒芒也将無處發揮。最終能做的,也隻是在對方死後替他多添上幾筆,告訴别人他曾來過,為這個地方留下了什麼。
還記得天好高,雲好藍,那是一片開滿了血水草,大月蓮,和古柯草的花海。
哦對了,要是一開始沒有認識過三千绻就好了。
沒有認識三千绻的時候,是不知道愁滋味的。認識他,人就有了一分野望,也多了幾分信念,但誰知這情緒是毒,遲早得反噬呀。
嘿。醒醒,快别喪氣了,還有時間的不是嗎。事情還有很多,快爬起來。我們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