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自是說不過他。

看小丹奴睡得正香甜，他也不忍心打破對方美夢，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隻見滿目荒土，黃沙随風而舞，無邊無際的塵世盡頭，一頂映照在夕陽下的塔尖已極目可見。

快到了。

“陸小吾，醒醒。”過了片刻，淩二還是忍不住喚醒他，“我們快到了，朔疆。”

陸小吾聞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透過車簾斜望過去，舊日的高塔已近在眼前。

比起南海，似乎這裡才是他真正的家。他的眼中不期然地露出了一種遠遊之子闊别家鄉已久的迷茫。

說來，他投生南海十八年，期間是一次都沒回過朔疆的。以至于如今用兩重身份玩得興緻高漲的他，已是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處，乍然看到記憶中的高塔，隻覺得心頭一片茫然，恍若隔世。

這種迷茫和他終日沉迷于扮演遊戲、或者鴻蒙界裡排兵遣将時全然不同。

引導淩二光複玄冥宗，原就是他必定的一步棋，剛出發時他心中也曾暗暗興奮，還以為這興奮能一直維持下去。

隻是當他看到越來越近的舊日高塔，他心中期待全無，甚至莫名浮現一絲沮喪與悲痛，也或許不隻是一絲，隻是時日久了，觸及這份回憶時，便不覺得有那麼排山倒海了。

畢竟那是屬于他這具軀體裡，曾經存在的另一個自己。

“小丹奴，你怎麼了？”

淩二覺得凡人琉璃一樣清澈的瞳孔忽然呈異樣的擴大，像索命的惡鬼，自身卻也似對面前的仇恨感到三分恐懼。

若不仔細分别，便又覺得隻是連日風沙吹紅了對方的眼睛而已。

可淩二還是敏銳的從這低頭一瞥中，察覺到了凡人眼中的幽微怨恨。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我知道不該突然叫醒你……但你也不用這樣的眼神看人吧。”淩二試着道歉，“要不你還是接着睡好了！”說完，又略帶讨好地伸出手摸了摸陸小吾的後腦勺。

陸小吾聞言，假裝無事發生，立竿見影地笑了，“誰讓你叫醒我？正熬了鍋龍肉湯，還沒吃到就醒了，能怪我瞅你嗎！”

“所以、你你真的把那條龍殺了？！”淩二也眼神誇張地逗他。

“我殺的怎麼了？”陸小吾臉換得快，眨眼便臭屁起來，“我在夢裡可厲害了，一掌能打退一個渡劫大能，你信不信？”

“撲哧，哈哈哈……”結果淩二反而是被他先逗笑了，“還有什麼離譜的夢，都說說。”

“還有那些大乘期的前輩，也動不動就要跪在地上對我磕頭，求我饒命。”

淩二覺得凡人這般認認真真吹牛的舉動未免太可愛了，不由默許地捏了捏凡人肉肉的臉，說道，“信，我信，可别人不信呐，要不以後我喊你聲大哥，到時再送你一身隐藏修為的法寶，就說你是我師兄，到時别人不信也得信了。”

陸小吾設想了一下那場景，趕忙緊了緊身上的毛毯，撇嘴嫌棄，“那還是算了，你怎麼聽不懂我在開玩笑呢，你這人可真無趣！”

淩二越發覺得無辜了。他隻是覺得凡人這般吹噓模樣動人，想幫他自圓其說，好讓他時常這麼吹噓下去别露了餡而已。

“咦?”陸小吾裹着那身毛毯，忽然眼神晶亮地看了看遠處，“你看那下面是什麼？”

淩二被打斷思緒，回頭瞥了一眼，才發現整整一小片瑰藍色的半人高花海，正堆擠着盛開在大月塔前面的懸崖邊。

花叢邊上又栽着幾棵小樹，樹萌下則坐着一個背影高挺的青衣男子，正在專心修煉。

“是飛燕草……？”

陸小吾一整個就驚呆了。待那樹下的人聽到馬蹄動靜，回過頭來，還不就是曬成個黑煤球的淩允嗎？

乖乖，這小夥當日拿了他一兜飛燕草，當真送到大月塔栽下了，看如今仗勢，恐怕還不光來了一趟，莫不是把整個淩府後山的植株都搬來了吧？

淩允也透過車簾遠遠看到了他二人，當即站起來一臉興奮地加速沖過來，隻這一下禦空而行的動靜，陸小吾就知道，這小子最近該是拼了命的修煉了，腳下風聲竟已隐隐有了化神境界，比之離府當日，足足突破了數階。

淩允看到端坐在車内的二人，還俨然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滿目驚奇，按耐不住興奮道，“小老虎，二哥，你們怎麼來了？！”

“合着這朔疆是你家，我們不能來？”淩二坐在另一邊，右臂擱在車架上，手指輕敲，挑着眉随口諷涼道。

還沒下馬呢，就打算當頭給人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