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聞言恭敬道:“确是如此,殿下給甯公子傳的書信晚間就能在他的案桌上了。”
謝春庭的眼神落在忘崖山雲霧飄渺中,此處危崖高百尺,連人說出口的聲音也變得渺然:“好,甯公子回信一到即刻呈上來,如此也能熟知上京動向。”
他驟然遠離上京,宮中的人恐怕都坐不住了。
駐跸許久,不宜耽擱。他翻身上馬,擡起手,冷聲道:“出發!”
兵馬浩蕩,自懸崖小徑一路而下,奔騰間卷起黃沙泥石,馬蹄滾滾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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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幾波刺殺了?”一個滿臉胡子拉碴的兵士肘了肘胡津陸,眼神帶着些許看好戲,目光望着遠處篝火旁的一頂華美帳篷。
他撇撇嘴:“就知道和這些貴公子出來不會有好事,你看這一路走走停停的都是破路,還恁地遇到好幾撥刺殺,險些沒把老子刀了。”
胡津陸一瞪眼:“胡咧咧什麼,殿下身邊都是高手,還輪得到殺你。”
這話聽起來别扭,其實倒也清楚。那一波接一波的刺客壓根沒把他們這些随扈的小蝦米放在眼裡,每一波都直指帳中安坐的三皇子,毫不拖泥帶水,一擊不成,立馬服毒自盡。
當然,三皇子必定也是早有防備,這一路行來,隊伍壯大成原先三倍不止,胡津陸摸摸鼻子,這可不是陛下派出的兵馬。
望族果然勢大,即便被陛下一朝拔除,殘餘的部衆彙集起來,也如濤濤江流,洶湧澎湃。
胡津陸拽了兩句文詞,後面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眼神盯着遠處的帳篷,火舌舔舐下,落在幕布上的人影也似被烈火灼燒。
謝春庭咬着濕布,額頭冷汗直冒,待到軍醫将那枚箭矢拔出才卸了力氣,掀起眼皮看向侍衛:“可查到什麼了?”
他不問是否留下活口,是心知這些人抱着必死決心而來。
軍醫為他包好紗布就退了出去,侍衛見狀躬身道:“殿下,已經查清了,除了皇後和淑妃的人馬,還有……”
侍衛沉默着,似有些難以啟齒。
謝春庭看着他。
侍衛終于一咬牙:“還有博陵崔氏派來的人。”
博陵崔氏。謝春庭冷笑。同為望族之後,此刻不思守望相助,竟還想踩他一腳,是想為帝王呈上一顆忠君之心嗎?
可惜他們注定要失望了。
“備馬。”謝春庭披衣站起,昏黃燭火下眼神冷肅。
他倒想看看,隴西李氏倒下之後,這些士族還能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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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到了。
但天色依舊是白日。
奚葉看着金燦燦的太陽,心中默念“亥時一刻一分,亥時一刻二分……”
時間滴滴答答走遠,眩暈的感覺襲來,方才念叨的時辰又飄散了,奚葉一臉茫然地望着刺眼的日光。
陳筠梨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阿葉,在看什麼呢?快把這些晾曬好的草藥收起來。”
母親的手掌也帶着草藥香氣,奚葉眷戀地蹭上去:“母親陪我曬曬太陽吧。”
見她撒起了嬌,陳筠梨笑了,擰了擰她臉頰:“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在娘面前裝乖。”她笑歎了口氣,拉着奚葉坐在竹編藤椅上,奚葉枕在她的膝上,一臉愉悅安甯。
日色中的黑氣越來越濃烈。
*
微生願坐在床榻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安睡的奚葉。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纏着她烏沉的發絲,眼神玄妙。
所有狗東西滾遠了真好。
這樣,姐姐就是他一個人的了。
他俯身下去,親啄一口奚葉的臉頰。觸到的一瞬間覺得不對勁,他擡起眼看着奚葉的臉色,較之初醒來時更加蒼白,褪去血色,仿佛冰棺中封存的仕女。
還沒等他思索清楚,奚葉的眼睫處結起了薄薄的冰霜,如雪花覆蓋。
微生願皺起眉,五重境修煉一直都隻是神識方面的,如何會延伸到現實。
除非……他的眉皺得更深,除非她的力量在趨于消弭。
他的手指覆上奚葉冰涼的手腕,脈息微弱,幾乎察覺不到。
為何會這樣?
微生願站起身,擡手揮落床簾。
室内悄無聲息,妖冶的少年靜立着,似乎在沉思,下一刻少年面不改色割開手腕,湊到奚葉唇上。
血液汩汩流出,微生願見奚葉無意識地吮.吸下去,内心幾乎要被鋪天蓋地的幸福感迷暈。
姐姐喂過他喝血,他現在也在喂姐姐。
好幸福,好快樂。
這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呀。
微生願垂眼看着睫羽處褪去冰霜的奚葉,滿足一笑,旋即又輕歎一聲。
現在是五重境的金木前兩重,懼意與哀情他可以獻給姐姐,但五行後期的喜樂之情他幫不了姐姐。
因他天生就獲得不了外界的喜樂之情,隻是一個盛放惡意情緒的器皿。
見奚葉喝飽了,微生願收回手,輕輕用帕子仔細擦掉她嘴角的血迹,又為她攏好衣袖,蓋上被褥,在額頭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奚葉睫毛顫動一刻,又蹭上他的手,臉頰柔軟,嘴角一絲恬靜微笑。
好乖好可愛的姐姐,好想把姐姐吃掉。
少年的臉色潮紅,内心咕嘟咕嘟冒着泡,幾乎抑制不住激動,半晌才平複呼吸。
不過他還是要變得更強大一點,這樣才能隔絕那些令人厭惡的若有若無的窺探視線,守護好姐姐。
微生願揮手收回蔭離瀑,晚風自窗外吹起,紗幔輕輕浮動。
門外的侍女正好端着梳洗用具推開門,“吱呀”一聲,尾羽漂亮的鳥雀撲騰翅膀落在博古架上,閉上眼睛昏睡。
“咦,三皇子妃還養了一隻鳥雀嗎?”為首的侍女驚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