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鼓聲咚咚,大周新的一天拉開序幕。
黎明微熙,晨霭還未曾散盡,已有一隊兵士列隊自皇城禦街步步行來,整肅井然,一派威嚴。
坊市兩側旁道的商販們還以為是往常上京巡使的隊伍,本沒太在意,卻有眼尖的瞥見那隊伍打頭的小兵扛着一面旌旗,瞧着上面隐隐約約是個“钺”字。
钺,西方之星也,正是本朝三皇子名諱。
昨日大朝會散後,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上京,商販頓時恍然大悟,明了這是三皇子帶領的治水行列,紛紛跪下回避,巡檢驅趕着城門遠處挑籮筐走來的的販夫走卒,皇城中嘈雜喧鬧,但又各司其位,自是一片安然。
行列整齊的隊伍中間擁簇着一輛華蓋馬車,車駕裡端坐着一個男子,身形端正,鼻梁高挺,垂眸冷淡,面容似玉又似雪,極為好看。
隔着簾幕,光線昏暗,衆人也瞧不真切,但依稀覺得三皇子氣質獨然出衆,絲毫不遜當年代陛下封禅之風姿氣度。
看來,圈禁的漫長歲月并沒有毀去這位殿下的心志。
見到這一幕的人紛紛在心内感歎道。
出身如此顯赫,卻也舍得下性命親去江淮治理水患,實乃大周福分。
等到隊伍辘辘走遠,上京的百姓還望着那越來越小的黑點幾分不舍,如此出衆的三皇子可千萬别出事,他們還沒看夠呢。
三皇子,他真的去江淮了!
随着晨起辛勞經營的商販以及挑擔子的走卒們的轉述,聞者眼前好似都浮現出了貴人出行的畫面。
寂靜中天家皇子安坐車駕,氣勢凜然,眼神淡漠,氣度非凡。
當真是光采卓然。
錯過這一幕的人不由捶胸頓足:“怎的我沒這眼福呢?”
時人好美人,此美并不偏狹,乃是共通的,既有名滿上京的奚家大小姐的容色如玉之美,也合該有三皇子這般天之驕子的矜貴之美。
不過說起這奚大小姐,大家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三殿下與她不是成親一月有餘了嗎?怎麼,夫君出行,也沒來送一送?
有人眼神閃閃,掩飾性咳一聲:“我聽說,三殿下似乎不大滿意這位貴女呢。”
嚯!
隻是膜拜敬仰一番天潢貴胄,竟還有這等秘聞可聽,衆人興奮起來,圍住剛剛開口之人不肯放走:“你怎麼知道的?”
“三殿下難不成想新娶?”
是了,三皇子可是隴西李氏望族之後,若不是母家出事,他現在應該早與五姓七望其他士族所出女兒締結婚約,而不是娶一個二品官員家的庶女。
先前開口的人卻無論如何不肯再說,隻高深莫測道:“天家之事,豈能妄議。”
你都妄議完了!衆人一臉憤憤,但也知道逼問不出什麼了,哄的如鳥獸散,各自在心裡盤算着有沒有門路打聽一下。
若三皇子要新娶,這上京的天豈不是又要變了?
他們的眼神穿過遠處巍巍宮廷的飛檐翹角,似乎能看見當年隴西李氏族院中的嗜血一幕。
寒光刀刃卷入皮膚,再抽出時便是刺目紅色,鮮血噴湧而出,映在白雪上仿若紅梅。
富麗堂皇的庭院中盡是奔逃的人群,火光四起,呼救聲連天。
殺,殺,殺,鐵甲衛手起刀落毫不遲疑,昔日高高在上的李氏族人統統變成刀下亡魂,無一錯失。
直到每一位鐵甲衛手中的刀劍因厮殺太多卷起刃邊,這場屠戮才結束。
大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三皇子…還是不要新娶了吧…
*
去往江淮的路途中,三皇子讓他們換了許多條行路,大路混着小路,不到下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會走在何處。
譬如眼下,将領看着腳下淩空百尺的索道,心顫了顫,幾欲停止呼吸。
讓他帶兵打仗上戰場也比這個好啊!
等好不容易從懸崖狹窄小道下來,将領實在忍不住了,走向平闊地面安營紮寨的三皇子帳篷,抱拳行禮:“殿下,江淮水患急迫萬分,吾等應該策馬揚鞭急速趕去才是,何故走這些偏僻小路平白耽誤時辰呢?”
在他看來,殿下到底是長于宮廷的皇子,不知民間疾苦,隻知道由着性子折騰人。
帳篷内一道淡漠的聲音輕飄飄落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問他姓名,是要治罪?将領遲疑一刻:“末将,東直門守備,胡津陸。”
帳篷内的謝春庭姿态随意地提起筆,聞言一笑,父皇還真是連面子都懶得做了,一個五品守備就是此次治理水患的主要将領了。
他提筆寫字,口中仍在發問:“東直門,昨日江淮刺史急報便是從你管轄下送入宮門的?”
胡津陸沒想到三皇子連這樣的細節都注意到了,昨日江淮急報送到城門外時,那小厮都跑死了三匹馬,自己也口吐白沫,險些救不過來,所述江淮水患之災,形同煉獄。也因此,在将官問何人願意去江淮治水,他第一個舉起了手。
意識到沉默了太久,他忙道:“正是。”
還沒等他繼續陳詞,内裡的殿下又開始發問:“以你之經驗,上京到江淮最短要多少時日?”
這一個接一個問題跳躍還真快,胡津陸本就是個大老粗,現下覺得腦子都不夠用了,他在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語氣含疑:“大約,十日左右。”
這是他根據往年行軍及過往前去江淮的經驗所得,十日,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他聽見裡面的三皇子輕輕笑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侍衛已經掀開幕簾,昏昏日光下殿下走了出來,身形高大,俯瞰着他,眼神平靜:“我之行路,三日即可至江淮。”
這,這怎麼可能!
胡津陸的呼吸急促起來。
殿下沒再理會他,而是将一副輿圖甩在了他眼前,其上密密麻麻标注,胡津陸瞅了半天,才看到連成一條直線的幾個紅點。
其中一個紅點,就是這座忘崖山。
胡津陸眼神火熱,忘崖山的位置已經到了直線的十之一二,他們才出發半日,若殿下所言非虛,或許真能在三日内到達江淮!
他難掩激動,一臉崇拜奔至俯望山下雲霧的三皇子跟前:“殿下大才,臣實乃佩服。”
三皇子眼神都沒分給他半個,嗤笑一聲:“有這個佩服的功夫,還是多把自己膽子練出來吧。後面的行路可還有許多忘崖山這般的。”
聽得這話,胡津陸粗犷豪放的臉頓時垮下來。
見胡津陸悻悻走開,一旁的侍衛走過來,欲要把披風遞給謝春庭,卻被他擡手無聲揮退,他的語氣一如往常平緩:“你們季家飛鴿傳書确實能一日來回嗎?”
上京季府,武将世家,現有一門五兄弟,長子拜為骠騎大将軍,守西北防線,二子不擅武藝,轉而經商,三子為京城校尉,四子領禦前班直,五子性子灑脫,早年入了鹿鳴山拜師學藝,學成之後雲遊四方,立志斬妖除魔守衛人間。
季奉,正是季家二老爺所出之子。
季家以武官為主,對軍中事宜頗為熟悉,養的一手好飛鴿,識途甚準,堪為哨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