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放輕松。沒什麼的。
于是它就留了下來,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這個怪物可以無懼任何阻隔去到它想去的地方,包括空間和時間。
奚葉忍不住戰栗,回溯時空啊。
自此,她十分耐心地養着它,而它也很乖,很聽話,每日昏睡着,偶爾才會同她說話。
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它特别黏人,寸步不離,無論她去哪裡,它都一定要跟着。
奚葉試過悄悄離開,但等她舒口氣時,總覺得有道陰冷視線牢牢貼在背上。
回頭看去,亂葬崗鬼哭狼嚎,冤魂四處飛舞,一切如常。
她放下心來,轉身擡腳要邁步,那個亡魂呆滞而空洞的眼睛已經直直杵在她眼前,聲音像被雨水浸透般,充滿了不安:“姐姐,你不要我了嗎?”
奚葉從那以後就放棄了。
反正,就當養着一隻貓一隻狗,從前她就是這麼做的。
隻要不丢下它,它總是最乖的,而且越來越有人氣,越來越惹人喜歡。
直到最後的最後,這個世界走到了終點,奚葉終于決定動用它逆轉時空的能力。
但跨越如此漫長的時間,它也有些力不從心,而她作為回報,将自己修煉得到的五行之力都喂給了它。
她自白骨複生,精疲力盡,如大廈傾頹。
然而,他們還是活了下來。
活到了現在。
奚葉步伐輕盈從容,擡手掀開水波晃動的蔭離瀑,看着流下血淚忍不住倒地打滾的壁玥,蹲下身,撿起匕首,毫不猶豫刺向他的臉,剜下人皮,一層又一層,細白雙手漸漸被染紅。
她唇畔含笑,芙蓉面昳麗生花,如地獄業火澆灌出的曼珠沙華,美得森森荼蘼。
壁玥嘶吼尖叫着,可脖子被她牢牢掐着絲毫動彈不得,看着臉上都是濺落血滴的女子,心底的寒意不可抑制般冒出來,他咳幾聲,努力從嗓子裡擠出聲音求她:“你放過我吧,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好可惜,”壁玥視線裡都是血紅色,他隻聽見上方的女子輕聲笑了笑,語氣苦惱,翻轉着匕首,“撲哧”一下刺入他的胸膛,“我隻想要你的命呢。”
壁玥膽寒,更痛得難以忍受,臉上都是鮮血,他壓根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如說的話這麼輕松自在。
他掙紮着伸出雙手,手指在空氣中痛得抓撓,忍不住呼喊:“雲鸢,雲鸢……”
他的雲鸢呢,他的雲鸢在哪裡,他想見她。
“咦。”那個女子輕輕叫了一聲,滿含訝異,“你怎麼知道邵大小姐也在這裡?”
壁玥的動作猛然頓住,就像被人按下了停止鍵。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往房門處看去。
模糊的血紅視線中,溫柔端莊的邵氏大小姐裙擺拂過門檻,穩穩地落在了房内,她一如初見般落落大方,向奚葉一行禮:“多謝陳姑娘。”
為什麼要謝她,為什麼要謝她啊,雲鸢!你的夫君正被她剝皮拆骨,雲鸢,你為什麼要謝她!
壁玥怒吼着,而奚葉手下力度更大,扼得他幾乎發不出聲音,他隻能徒勞從喉間冒出破碎的咯吱聲。
而邵雲鸢看着躺倒在地上形同妖魔的郎君,面無表情。
哦,她說錯了,不是形同,是本就是。
昨日太陽落下,昏黃光線中,床榻上的女子在相談甚歡後忽然看向她,深不可測的眼睛攫住她的心神。
她的嗓音輕慢,卻重如石塊,揉搓邵雲鸢的耳朵,幾乎擦出血絲,她問:“邵小娘子,強忍着待在一個妖物身邊,很不容易吧?”
室内的一切聲音都在這句話之後停滞。
良久之後,邵雲鸢才站起身,神情靜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的,她在父親死後終于知道自己依賴親近信任的郎君是一隻徹頭徹尾的妖物。
邵氏票莊依舊欣欣向榮,但那些訂單早就被人拿走,所有的錢款都轉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她雖然不通票号事宜,但也看得出賬目對不上,然而當她問起壁玥時,他總是轉移話題。
好,他不讓她問,那她自己去查。
她找到票莊的老掌櫃,老掌櫃十幾歲就跟着邵老爺當學徒,後來一步步協助邵老爺坐穩天下第一票号的位置,邵雲鸢一直親切叫他“老伯”。
她約老掌櫃到了茶樓,包廂裡,她将證據擺在他眼前,眼神誠懇:“老伯,我懷疑壁玥在暗地裡掏空邵氏票莊。”
老伯神情凝重,接過她手中的賬目細細看過,如她所料般點頭:“的确有問題,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她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正要喝茶水時,對面的老伯順手推了盤核桃酥糕點過來:“大小姐辛苦了,吃塊核桃酥吧。”
茶香氤氲,邵雲鸢看向面前和藹可親的老伯,不寒而栗。
她自小吃完核桃酥全身就會長出紅疹,最嚴重的一次甚至手腳僵直呼吸閉窒,幾乎丢了半條命,所以邵老爺從來不許她身邊的人給她吃,老伯作為看着她長大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
但對面頭發斑白的老人絲毫沒有覺得不對,而是和顔悅色地看着她,依舊如從前一樣。
邵雲鸢想要尖叫,想要逃走,對面這個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仿佛是個披上人皮生動扮演角色的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被牽制着。
但邵雲鸢沒有尖叫,也沒有逃走,她歡悅地微笑起來,輕輕拈起一塊核桃酥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很好吃。”她聽見自己最後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