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白獨自倚在床頭,手中書頁半晌也沒有翻動一頁。
與厘追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腦中再現。
厘追喚他“兄長”,厘追為他研墨,厘追将藥碗捧到他面前……
而那日,厘追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少雅束發總不得要領,但也好過兄長自己胡亂繞一圈。”
“蜜餞就放在櫃子第三格裡,但兄長不可貪多。”
“兄長記得按時喝藥,不可再偷偷倒掉,苦的話便吃一顆蜜餞。”
……
一遍一遍,唯恐季蔚白一人無法照顧好自己。
可走時又那般決絕。
煩躁愈甚,季蔚白将書頁合上,滅了最後一盞燈。
又是不眠之夜。
“喵~”
窗外忽地傳來一陣響動。
不等季蔚白推窗查看,房門便被推開,厘追一身夜行衣,眸色沉沉地望着他。
季蔚白瞳孔微縮:“你怎麼?”
“我回來了,”厘追一步步走近,唇角微揚,“兄長可歡喜?”
季蔚白訝然:“你瘋了?!送親使擅自離隊,若被陛下知曉——”
“那又如何?”厘追打斷他,眼底暗潮翻湧,“兄長在乎的,究竟是陛下的旨意,還是我的安危?”
“……”
季蔚白無法回答。
可心中早有了答案。
幾息間,厘追已逼近季蔚白身前,擡手撫上了他側臉:“我給了兄長三日時間考慮。
可直到最後一刻,兄長都不肯說一句‘留下’。
兄長,你怎麼能如此狠心?”
季蔚白别開臉,故作冷硬:“荒謬!聖旨已下,豈能兒戲?”
“兒戲?”厘追輕笑,指尖滑至他的後頸,力道不輕不重地摩挲着,“可是兄長現在,亦沒有推開我啊?”
是了。
他本該立刻呵斥,甚至動手的。
可他竟……沒有,反而可以稱得上,縱容。
厘追眸色漸深,忽然低頭,在季蔚白耳邊輕聲道:“最後一次機會。
兄長若現在讓我走,我便真的走了。
可若兄長不開口,我便當是默許了。”
薄唇微抿,季蔚白心中仿佛有一道聲音在呐喊。
他在催促季蔚白開口。
說“滾出去”“别讓我更厭惡你”。
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良久,季蔚白閉上了眼。
厘追低頭吻了下去。
厘追的唇幾乎要貼上他的,呼吸灼熱。
“不可。”
微軟的唇瓣擦着側臉過去,季蔚白攥緊手指,冷冷道:“你走。”
厘追動作一僵,緩緩退開半步,盯着季蔚白的眼睛,像是要從裡面找出一點動搖的痕迹。
而季蔚白甚至微微擡起下巴,道:“别讓我說第二遍。”
“好。”
“好。”
“好啊,”厘追徹底放開季蔚白,後退一步,又一步,直至退到門邊,“如兄長所願。”
“此去南濟,山高水遠,”厘追背對着他,夜風将那微末的聲音送了過來,“兄長……保重。”
“噗”
胸口那股鈍痛終于再難壓抑,季蔚白猛地咳出一口血。
盯着那抹猩紅,季蔚白忽然低低笑了。
真可笑。
明明是他親手推開的人,現在卻又在這裡……矯情什麼?
隻是,阿追,為兄怎麼能平白給你希望頃刻又将之磨滅呢?
翌日,季蔚白才終于确定,厘追走了,徹底走了。
他将厘追傷了個徹底。
酉時,方從禦史台出來,看到焦急難耐的周至,季蔚白心中頓感不妙。
下一刻,周至看見他便急急忙忙迎上來,将那股不安坐實:“主子,送親隊伍遇襲,小公子……小公子他,為護公主,身受重傷,此刻,仍昏迷不醒。”
腦中頓時一陣轟鳴,季蔚白定了定神,唇瓣翕張卻說不出一個字。
怎麼會?
厘追走時分明還好好的。
季蔚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季府,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獨自去了厘追的院子。
指尖微蜷,推開門,一切如舊。
案幾上攤着那日的畫,畫的是他伏案辦公的模樣,連袖口褶皺都勾勒得細緻。
櫃子裡整整齊齊放着蜜餞,第三格果然空了一半。
厘追房裡的物什,多數都是為他而備。
他怎麼沒有早一些發現呢?
那時厘追逼問他:“若我此去不回,兄長會如何?”
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