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組的前組長闵國強,是個乍一眼看上去很和氣的人。
他總是笑眯眯地,時不時拿些特産或是小零食,再不然請大家喝杯奶茶……所以,當他以自己年紀太大、精力不濟為借口,把工作統統扔給手底下的人時,也沒人能說出什麼像樣的拒絕的話。
不做工作的人最不會出錯。他越是不幹,責任就越找不到他;反倒是下屬們被ddl追得頭腦昏花,還要應付更高一級領導頻繁的訓斥。
所以,這些曾經在他手下做事的人,的确不乏才能出衆的,隻是脾氣也是相應給磨得個頂個地大。
我撚着那張印有名單的薄薄的紙。其中有兩個,不,三個人是我最在意的。
餘文峰,範琪琪。
一個是名字聽起來像男人、性格沉穩寡言的女人,另一個則是名字像是女性、沉迷潮流玩偶的多話的男人。如果我選了其中一個,另一個就一定會被何軍收入囊中。
我思索片刻。
“範琪琪。”
盡管比起餘文峰,他的個性更加鮮明,也難以服從管教,但對我這樣做銷售出身的人來說,愛說話永遠比沉默更好。
——别管是抱怨還是别的什麼,隻要你肯開口,我就總有機會從中挖出一絲可能的縫隙。
下一個選人的是何軍。他思考得比我以為得要更迅速。然後,說出了一個我絕沒有想到的人。
“……趙佑。”
——那本來是在下一輪,我準備念出來的名字。
選趙佑并不是出于工作上的考量,而是純純粹粹的私人情感:趙佑跟我是同一批進的公司,我們倆年紀相仿,就連興趣愛好都能挑出點兒雷同的,自然而言就成了最堅實的飯搭子;就算後來被分到不同的組,我們也常常在飛訊上聊天,一起罵罵老闆之類……
從心底裡,我不希望他成為最後被裁的那個人。
但是,我想不出何軍特意招攬他的理由。别說和餘文峰相比,即便是在整個部門,趙佑的能力也幾乎算是墊底,根本沒有特地在第一個就劃出來的必要。
為什麼呢?
把何軍莫名其妙的舉動先放在一邊,總之,現在選人的又輪到我了。
假如我想,就可以趁現在這個機會把餘文峰一起收入囊中,一口氣把二組的兩個頂梁柱全都一網打盡。
但是……
我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說了另外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
*****
“印象裡,唐組長好像還是頭一次請我喝東西吧?”
何軍攪着手裡值我一頓午餐錢的咖啡,興緻勃勃地挖苦我。因為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我不敢和他再在公司、而是約在了樓下的咖啡館談話。
“說說看吧,想跟我談什麼?”
“是關于剛剛分組和裁員的事。”我深吸一口氣,又慢慢把它吐出去。
“我希望你把這一切的責任,全都推到周棠身上。”我說。
何軍似乎很驚訝我話中的内容。當然,從他的角度或許就是,我為了周棠出賣過他一次,現在,又來跟他合謀算計周棠。
“我可以說得再直接點。你隻要和别人說,二組的分組名單是周棠一早就決定好的,裁員的人選也是。我們兩個組長不過是聽命行事,根本就沒有決策權。”
何軍意味深長地看着我:“你是想……讓周棠替你背鍋?”
“不是‘我’,是‘我們’。”我糾正他。
我不知道IM的情況如何。但在中興,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在這裡,頭銜和資曆就是一切。
所有決策的知情權和最終解釋權全部牢牢把控在中高層管理者手裡,普通職員面對的隻有瑣碎和大量重複的工作。這種過于獨裁的管理體系所造成的直接影響就是,無論我還是何軍,都沒有足夠的威懾力去強硬地實施裁員。
更何況,現在隻是在方案策劃的初期。如果現在的态度就表現得太強硬,一定會給後面的相處帶來不少麻煩……與其這樣腹背受敵,還不如索性就讓最适合做惡人的角色登場。
這個人必須足夠強勢,在公司擁有相當高的頭銜和威望,并且不會和基層員工有太多的接觸。
就比如——不久之前用強硬手段辭退了闵國強,在公司職員中風評不佳,卻又相當令人聞之色變的周棠。
有時候,不是隻有喜歡才能讓一群人凝聚在一起,讨厭也會。更何況……周棠好不容易才拉我們兩個組搭好的戲台,要是自己隻做個隔岸觀火的看客,那未免也太屈才了。
“我看出來了,你一定很恨他。”何軍笃定笑道。
我把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誰知道,也許正好相反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唉,我這個人呢,其實隻關心自己組的業績,對公司裡的一些風言風語不怎麼有興趣。”何軍誇張地撇撇嘴,又壓低聲音道:
“聽見了……也隻會當做沒聽見。”
老狐狸。我在心裡暗罵。不準備出力、還打算賣我個人情——不過我接手這種沒人願意幹的髒活也不是一天兩天,隻要何軍不主動站出來否定什麼,也不會對我造成太大妨礙。
大概是見我要走,何軍又忽然叫住我。
“唐組長,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當時……為什麼沒選餘文峰?”
“……”
“虧我為了把人留給你,還特地選了趙佑呢。”何軍笑眯眯補充道。
傻子才信你會真的為我好。就算心裡跟明鏡似的,也不能把這話直接說出口。
“那當然是因為——”
因為。
“要尊老愛幼嘛。”
我也笑着看回他。
因為,我那個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能更好地說服範琪琪加入的辦法。
一個前提是,餘文峰絕不能進組的辦法。
*****
不得不說,周棠作為一個吸引仇恨的靶子,實在是好用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