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國強被辭退的第三天,總經理秘書薇薇安就向我傳來噩耗:周大老闆宣我去他辦公室上早朝。
我心裡有數:八成是關于裁員的事。周棠其人不但雷厲風行,還最會殺猴儆雞——最難得的是,這些道理他隻辭退了一個中層就讓我們切身體會到,可謂是性價比頗高。我因為已經擅自賣過一波情報,多少有點當佞臣的自覺,倒不太擔心被整組裁掉;可話說又回來,真要說具體能保下幾個人……我其實一點兒底也沒有。
正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短短五十來米的距離硬是給我走出跋山涉水的氣勢……誰知道就在辦公室門口看見同樣陰雲罩頂的何軍。
我跟何軍的關系細說起來有點兒微秒:簡單來說,就是我的前任組長和何軍鬥法失敗,最後遺憾跳槽,還拉我做了代理組長頂缸。我是見過何軍平日怎麼給我們組使絆子的,隻是自己資曆太淺、奈何不了他什麼;何軍倒是不怎麼把我放在眼裡,還開過幾次玩笑說,要不是他把前組長擠走,這位置也輪不到我這個年紀的來當。
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眼下有了裁員這個大前提,跟何軍在這種情況下照面,居然還多少催生出我點兒同病相憐的心思:
——我見何軍多悲催,料何軍見我應如是。
我們倆一前一後地進了辦公室。周棠已經早早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了——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裝三件套,在這家公司,除了他以外,我還真找不到第二個每天規規矩矩地穿全套正裝來上班的了。
不過這身衣服他也确實穿得挺拔好看,和周圍要麼看起來像房産中介、要麼像典禮新郎的高管們不可同日而語。
仔細想想,雖然他選的大都是一些偏保守沉穩的顔色,每套衣服在質地型款上卻都有些細微的差别;即使在我刻意觀察之下,也從沒見他一個月裡穿過一次重樣的衣服。
說不定,他比我想的要更注重打理自己——也難怪我那件難看的粉紅Polo衫能讓他記五六年之久了。
“周總,關于更換供貨商的事,我還是建議您再重新考慮一下。”
我剛坐穩椅子,何軍就在旁邊迫不及待地開口。
“創世維科是公司多年合作的老品牌,對我們的産品要求也都一直比較了解。現在這樣貿然更換供貨商,這麼短的時間内要找到價格和質量都合适的,恐怕……”
何軍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偏過頭看了看我,意思是讓我把剩下的内容補全。我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看周棠桌上的鋼筆看得出神。
抱歉啦,這次也不打算跟你站同一邊。
“供貨商的問題不用你操心。我已經跟3E的人談過了,他們願意和中興簽剩下兩年的合約。”周棠開口,依舊是那副熟悉的欠打風格:“還是說,你覺得3E比不過創世維科?”
當然不是。
3E是業界享有盛名的制造商,和IM一樣,是隸屬于海外的外資企業。無論産品質量還是口碑,都甩創世十條街不止。可以說,如果不考慮外部因素影響,中興是絕不可能簽下這種級别的供貨商的。
我忍不住看向這裡唯一的‘外部因素’——周棠一定耗費了極大心血來促進這次合作。可問題是,為什麼?中興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周棠到這裡隻是走個過場……但他現在卻好像真的一心急于提升這裡的業績。
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在。除了專利之外,中興還有其他讓周棠覺得有價值的東西。
我必須要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3E确實是家好公司。”何軍面露難色道:“隻是價格方面,恐怕我們的預算……”
“我說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周棠輕巧地打斷何軍的話,臉上忽地端起一個涼薄的笑意。
我突然覺得後背竄涼——上次看周棠這麼笑,還是在他當衆宣布要辭退闵國強的時候。
周棠繼續緩聲道:“還是說,何組長覺得我‘太年輕’,還不夠了解中興的‘行事風格’?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總經理做出的決定,需要事無巨細地向一個小組長彙報。”
好耳熟的句子。
——‘周總呢,是在外企待慣了的,人又年輕,對咱們這邊的行事風格不太了解。新來嘛,最多也就折騰一兩個月……咱們可是還得繼續坐在一起共事的……”
想起來了。是當初何軍想要拉攏我的時候,曾經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開場白。
何軍顯然也意識到這點,夾雜着憤怒的視線幾乎快要把我盯穿:他一定以為我是為了向周棠示好,才故意轉述了那番話。但我現在可顧不上何軍怎麼想了——
腦袋裡滿滿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到底是誰向周棠告了密?
畢竟隻有我自己才最清楚不過:關于那番話,我可從來沒向周棠透露過半個字。
可周棠還是知道了。為什麼?當時在場的還有别人嗎?……還是說,除了我以外,周棠在中興還有其他值得信賴的眼線?
……得快點把那個人找出來才行。
我垂下頭,盡量收斂好自己的表情:如果周棠除了我們組之外還有其他選擇,那我們對他而言的價值可就大大降低了——
“你不用太擔心……隻是一個小角色而已。”周棠有讀心術似地突然開口。
我一驚,恰好對上他一閃而過的視線。可惜周棠本人更像是一尾滑不溜手的魚,隻輕輕掠我一眼就移開眼神,不給我更多解讀他表情的餘地:
“那個人想靠出賣情報換點兒好處。可惜,說的都是我已經知道的内容……沒什麼太大用處。”
他說這話時既不沖着何軍,也不對着我;隻是食指百無聊賴似地、緩慢推着桌上的鋼筆,在原地轉了半圈——我因此就更能斷定,他是在隐晦地勸我打消捉出告密者的念頭,表明自己目前還沒有卸磨殺驢的打算。
我下意識悄悄松了口氣。
比起我,何軍對這番話的反應似乎更大——他幾乎是不加掩飾地、長長舒了口氣;又以勝利者的姿态蔑我一眼,露出一副既想笑又極力繃住的怪異表情。
我覺得奇怪,把周棠那兩句話在腦子裡重新過了一遍,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周棠這是故意給何組長下套呢。
就像我堅信周棠那句話是說給我聽的一樣,何軍也一定以為,那句話是說給他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在當着他的面批評我:一個想要告密、卻被人捷足先登的倒黴蛋。
你瞧,周總是多麼地看重你啊!那幾句話,表面看雖然是在罵你,可其實是在含沙射影地提醒你,可千萬别被唐允這樣的毛頭小子給賣了呢——
如果是那個能力沒得說、卻偏偏因此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何軍的話,就一定會這麼想。
當然了,暗中告發闵國強的自然也另有其人:畢竟周總可是親口認證,唐允說的都是他事先知道的内容……至于那個人到底是誰?就請何組長今後再慢慢地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