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毫無負擔地接受了周棠幫我洗清嫌疑的好意。剛想着他總算是勉強給我這個“間諜”做了件好事,就聽周大老闆沉吟片刻,開口道:
“……閑話大概就說到這裡。我這次找你們來,其實是想讨論一下人員調整的事。”
——重頭戲來了。
我定了定神,餘光瞥見何軍的姿勢也更端正了些。
“這次并購,總部給我的口徑是……削減大概四成的人手。”周棠道。
四成……
我的心不由沉了沉。這是個太過于沉重的下馬威:整個業務部一共隻有三個組,就算闵國強不在、把他的二組全部裁掉,餘下我跟何軍的兩個組也絕不可能毫發無傷……
更何況,我也并不想讓二組的人全部離開。
“我看,不如先把二組全部辭退吧。”何軍搶先開口道。
“二組的成員我不太了解,想必唐組長也一樣。更何況,我們幾個的團隊早就定型了,就算加進新人,也未必磨合得好。依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裁掉二組。至于别的人,我和唐組長再商量商量……明天交份名單給您?”
周棠不置可否,隻是将目光懶洋洋地朝我撇過來,似乎是說:假如你也同意的話,那就這麼辦吧。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被裁掉的到底是誰、又做過什麼,隻要是不認識的人,那就統統隻是紙上一個無關痛癢的數字。
隻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我很清楚何軍提供的是最佳方案——我是說,既不得罪任何人,又能把選擇權最大限度地保留在自己手裡。有誰會去真情實感地在意公司的業績?公司是大家的公司,法人上寫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何軍的名字。
得不得罪人才是自己的事。下屬好不好用、聽不聽話是自己的事。所以要趁機踢掉那些不好拿捏的刺頭,甚至可以借機威脅那些想要留下的人,還不趕緊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表現……
可是,可是。
我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
可是……我也曾經幻想過,自己會有出頭之日的那天啊。
是在前組長突然離職、隻能拉扯着沒人願意帶的新人們一家家跑腿熟悉客戶的時候;
在被何軍和闵國強擠壓的夾縫中,試圖據理力争不接手他們撇下的爛攤子的時候;
或者是更早一些,在我還被師傅帶着、一次次加班喝酒卻被美其名曰“年輕人要多鍛煉”的時候;
在我剛剛踏進這間公司,還相信付出會有回報的那個時候。
周棠正安靜地注視着我。
如果是他的話……結果會有一點不同嗎?
“我不同意完全辭退二組的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辦公室清晰可聞。“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把一部分人并到我的組裡。”
假如三組不再隻是被動地接收其他組不想要的人。
假如能夠更加積極一點,嘗試主動做出改變的話。
我曾經在他面前當過一次逃兵。在那個夏天,因為沒法如約進入那所大學,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周棠的善意,所以選擇了最差勁的方式,連一通電話都不敢給他打,就草草向教務處提出了放棄聲明。
那現在呢?
至少這次,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裡,試試看。
假如拼盡全力的話……是不是真能做出點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這麼說,唐組長是想大義滅親,多裁幾個自己人、給二組騰地兒了?”何軍相當不解地看着我。
“可别怪我沒提醒你,二組有好幾個是出了名的刺兒頭,就連跟同組都起過不少糾紛……刀是好刀,可也得先能用不是?别到時候惹出一身臊,還白白寒了你組員的心。”
“我知道。”從我說出那句話起,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既然裁員已經不可避免,那不如當機立斷,趁早組建出一支有力量的團隊。
“……你們兩個倒有意思。一個是下決心要保自己的人,一個倒是打算趁機給團隊大換血。”
周棠的目光在我和何軍之間一巡而過。
“不過,我還有個更好的主意。”
他翻開手邊一個文件夾,從裡面抽出兩張紙,給我們一式一份:
“這是下個月公司參加競标的文書。我打算,把二組的人平均分到你們兩個組裡。半個月後,兩組分别拿出一套方案參與内部評議,獲得優勝的那組,可以代表公司參與正式競标。”
“當然了,既然是比賽,也得添點有意思的彩頭才行——這次的優勝組,裁員名額可以破例削減到20%;相對的,失敗的那方,必須裁掉60%的人來補足名額。”
周棠刻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的讀音,露出蓄謀已久的戲谑神情:
“兩位組長,如果都聽明白了的話,就來挑挑自己的新組員吧……你們誰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