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好聽,曆練曆練保存才氣,話裡話外不過是官階品級給的太高。
六部中,工部曆來排末尾,無甚存在感,然其相當重要,屯田、水利、營繕,無一不與之息息相關。
宋漣清與祖母一路勘遍大邺地輿,既入工部,她想做的是枝葉關情的實事,譬如治理新州田畝水患,而非毫無話語權的書吏。
她在心底鼓舞自己,重又執起笏闆,欲表忠心。
绯袍郎君颀長玉立,先她站出隊列,“章禦史此言差矣。”
章禦史側目看了他一眼,引經據典:“臣以為,'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成大事……”[1]
之乎者也聽得人眉心直跳,裴照林打斷他:“啟禀陛下,臣有本奏。”
“準奏。”
年輕帝王發話,老禦史讪讪歇了音,工部尚書陸渝則睨了裴照林一眼。
裴照林恍無察覺似的,自顧自道:“新州府尹韓少章,韓大人遞來疏文,感念宋漣清宋大人治理新州田畝水患,中秋過後,新州乾、溪、甯、源四縣大獲豐收,如今江南各府,宋大人的治田之法廣為流傳。”
“江南多汛期,久病成疾,曆代地方官員難治田畝水患。”
朱屹百無聊賴地把玩着玉扳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問朝臣:“衆卿以為如何,宋大人可有資格任這工部郎中?”
衆臣如今皆知裴照林在内閣,各地奏章必經他手,這份疏文定然屬實。
君臣兩人紅白臉一唱一和,叫人半句話反駁不得,齊道:“陛下聖明!”
宋漣清摩挲了幾下笏闆,本想與諸位分享編撰地輿志事宜,如今看來,不服她上任的同僚衆多,雖不必理會,但她決定默默編撰,驚豔衆人好了。
“宋大人,闵大人,留步。”
終于退朝,陛下竟差人喚她,同時留下的還有工部營繕司郎中闵行。
闵行認得陛下跟前的大太監周全,拱手奉承笑道:“周公公,陛下有何貴幹?”
“宋大人初來乍到,還請您帶她去工部熟悉公務。”
宋漣清适時朝闵行見禮,“有勞闵大人。”
小娘子瞧着像他妹妹的年歲,五官卻像外邦進貢的琉璃器皿,精緻得不像話。
然作為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工部郎中,闵行到底心存不平,這麼漂亮,趟什麼官場渾水,他家妹妹孩子都兩個了。
他忍下不甘,賠着笑,“同僚互助,應當的,宋大人請随我來。”
*
宮道上,朝臣奔忙各處官署,宋漣清心中溫暖幾分,暗想工部同僚挺好相處。
直到他們愈走愈遠,遠離人群,冰涼言語倒豆子似的蹦出,“同僚一場,我好意提點你幾句,你這般空降軍最遭人厭惡,既非科甲正途,最好夾起尾巴做人。”
這人态度前後相差極大,宋漣清懵然,小臉繃得越發霜白。
闵行以為小娘子吓着了,冷哼一聲,鄙夷道:“這點冷言便遭不住,為何不回家相夫教子,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宋漣清清亮的眸子黯去,釀着嫌惡,輕啧,“清受命于陛下,闵大人這是何意,質疑陛下的決策?”
她心底明鏡,就是見不得女子為官呗。
“你……”
小娘子生得绮麗明豔,沾上薄怒,漾着勾人攝魄,美得危險,險些将近乎而立之年的闵行唬住了。
他站直了腰杆,擺足了前輩的架子,“工部講求實幹,那便等着,瞧瞧你是真有實學,還是繡花枕頭!”
宋漣清從未見過如此胡攪蠻纏之人,氣笑了,“好啊,拭目以待。”
原來女子為官面對的惡意這般大,她不由地心疼當年初入官場的祖母。
“噼啪”幾道掌聲驟然響起,兩人争執齊齊消停,看向另一條宮道。
“闵大人,好大的官威。”
郎君一身绯色官袍,皮囊美得似畫中仙,步步踏着雲霞,宋漣清不得不得承認,平南侯府的顔色就是這般好。
闵行識趣見禮,“李少卿。”
“不必多禮。”
李侃在宋漣清身前停下,笑道:“陛下的诏書意外,祖母沒來得及為表妹慶賀,托我邀你退勤後回府小聚。”
李少卿的表妹!!闵行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飛速流轉他二人的關系,平南侯府隻有一位嫡出大娘子。
他如夢初醒,身側這位宋大人,乃平南侯府的表娘子,而她在朝堂所言宋無庸殺害的祖母,便是前朝工部的崔婉瑛尚書!
不待小娘子回答,闵行朝她賠禮,“宋大人,多有得罪。”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