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漣清收好她先前編撰的地輿志殘卷,對着銅鏡正一正官帽,“罷了,備些糕點便好。”
醉酒失态不可怕,最可怕之處莫過于受害者和顔悅色,邀請你共乘一輛馬車,并且貼心為你準備了蠱解酒湯。
而後,若無其事交代其他事:“按照慣例,每月初一、十五,百官朝會,卯時上朝,素日官署畫卯,酉時可歸家,每九日休沐一日……”
自古,為官并非易事,克服點卯便是一大難事。
宋漣清飲下解酒湯,點頭回應,一路戰戰兢兢,她實在忍不住問:“昨日晚宴,下官可有不妥之處?”
她悄然打量他,裴照林依舊溫和淡定,“無甚。”
那雙手骨節分明,翻看書冊,寬大绯色的官袍廣袖款款垂着,宋漣清的心緒也平複許多。
她暗歎,她那般放肆,裴思淼這人還挺大方,都不怪她。
待馬車到了宮門口,宋漣清搶先替他撩開車簾,示好笑道:“裴大人,請。”
就在她暗暗松口氣,要揭過昨日之事時,那股雪松香陡然近在咫尺,“宋大人對裴某,可以再放肆些。”
這時,待漏院的鼓聲敲響,卯時到。
不知是鼓聲驚響,還是耳邊低低的沙啞旖旎作用,宋漣清渾身顫栗,心口砰砰跳動。
這是何意,何意?!
裴照林落穩,借着侍從提起的燈籠,瞥了小娘子一眼,她扶着車框緩緩下來,漂亮的星眸沒有一絲清明,耳朵通紅。
他擡起拇指,按平唇角的弧度,提醒道:“該走了。”
恍惚許久,宋漣清終于意識到,她被調戲了!
她小聲嘀咕一聲,“登徒子。”
郎君耳尖旋即微熱,“宋大人,本官聽得見。”
宋漣清耳朵更是燒灼得紅。
*
外頭曉色微茫,朝會大殿内燈光通明,各處鑲着金銀翡翠,金磚鋪地,亮得晃眼睛。
宋漣清用力眨了幾下眼睛緩解刺目,紮進青袍行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朝拜,那位陛下隻淡漠道:“衆卿平身。”
接着,大殿裡詭異的沉默,靜得令宋漣清心驚,文武百官持着笏闆,垂頭肅立。
想想也是,茶馬走私案、罪王謀逆案牽扯官員衆多,昨日刑場處決不下二十人,近日各地官員抄家流放的定也不少。
如今,隐藏的馮派餘黨人人自危,清流派則忌憚帝王盛怒,嗜殺成瘾。
老禦史帶頭勸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大邺以仁德治國,陛下昨日之舉,恐失民心,有損德行啊!”
他過後,禦史台一浪高過一浪:“複議。”
宋漣清今日上任,恰逢這般氣氛,本想着朝會與她幹系不大。
但朱屹養了許多暗探,幾乎手眼遮天,“聽聞昨日宋卿刑場歸來,連放十盤炮仗慶賀,朕昨日之舉,宋卿以為如何?”
宋卿或許不止一個,但放了十盤炮仗的宋卿,隻有她宋漣清一個!
宋漣清成了單拎出來的擋箭靶,她強行壓下恐懼,執起笏闆側身一步,迅速打着腹稿。
“啟禀陛下,臣自六月歸京,義伯宋無庸殺臣祖母,奪臣家業,貶官不成,假死脫身投效罪王。
八月于新州府,更是綁架臣為之補全地輿圖冊,其中野心,昭然若揭,是以,微臣以為,陛下之舉,實乃穩定社稷明智之舉!”
“好一個穩定社稷明智之舉!”
上首寶座,年輕帝王擡起衣袖,眉眼間俱散發着威懾,“朕不喜手足相殘,然衆卿也瞧見了,罪王朱遇一而再再而三不臣,冬至過後,随馮質樸一道問斬。”
宋漣清釋然呼了一口氣,是他想要的回複,将将放松,遠遠掃過來幾道不友善的目光。
沒法子,她無可能取悅在場每一人。
朱屹停頓了會兒,他的視線定在绯袍行列,“此前,李卿可有自信查除所有逆黨?”
宋漣清跟着他的視線,李卿?
“微臣定助陛下全力查除!”
那人開口的一刹,宋漣清的彎月眉深蹙,當日她為祖母申冤,求到外祖家平南侯府……
好久不見了,落井下石的李少卿,李侃表哥。
劍拔弩張氛圍緩和許多,其餘政事上報,朱屹一一處理,直至天大亮。
“可有本再奏?無本便退朝。”
宋漣清站得腰傷隐隐作痛,早已想下朝。
豈料,绯袍行列,肥碩身軀蹭出:“啟禀陛下,工部的宋大人雖有地輿才學,然年歲小,毫無為官經驗,恐難堪五品郎中,微臣以為,從工部書令吏最為适宜。”
?
宋漣清直覺這位大人不是善茬。
大邺可舉賢才,并未明言女子不能為官,如今新朝三年,人才或許沒那麼稀缺,但對新帝忠心耿耿的人才定然稀缺。
老禦史附和道:“陸尚書所言極是,工部者,掌建邦之土木之工,臣以為,需曆練其于微末,磨砺經驗,漸委以重任,方可長久保存才氣,助我大邺社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