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玄烨已經連續兩日未曾踏足太子府,謝千弦也隻能趁着每回夜羽前來取衣物時,才能旁敲側擊地探聽消息。
但夜羽的回答也總是含糊其辭,隻說太子近來一直陪着西境的王子阿裡木,隻是貪圖便捷,便都留宿在将軍府。
他曾在第一日時就提議一同前往陪伴蕭玄烨,但夜羽隻回了兩個字…
“無诏。”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其意也簡單明了,蕭玄烨隻是不想見自己。
回想自己從齊國歸來,蕭玄烨甚至會答應自己将“金錯刀”隻用在二人往來書信上,那仿佛是兩人之間最隐秘的默契。
可那人的态度卻在一夜間驟然轉變,那根夾在二人間名為“信任”上的刺已經完全暴露出來,正等着一個機會剔除。
謝千弦心裡清楚,這根刺不是别的,正是他那門引以為傲的絕技。
要拔除這根刺,便意味着他必須舍棄一些東西,那些他曾為之付出無數血汗,甚至刻入骨髓的東西。
幼時習練這門絕技,過程絕非一帆風順,安澈素來嚴厲,在稷下學宮的那些日夜,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早已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若要就此舍棄,心中怎能不遺憾?
那些年受過的苦,挨過的累,無一不是真實的,也正是多年來的堅持才鑄就了後來的麒麟才子謝千弦。
這些苦難,既是他來時的路,也是他孤傲的證明,他曾以為,這些是他立于世間的根基,是他與蕭玄烨并肩而立的資本,然如今這一切,卻成了橫亘在二人之間的障礙。
遺憾不假,可遺憾之下,也藏着一絲他不敢輕易觸碰的恐懼。
他竟真的害怕,害怕那個人會永遠不再理會自己,害怕自己會永遠失去那份來之不易的信任,害怕自己會永遠失去留在那個人身邊的資格……
可偏偏,他要親手拔出的那根刺,确确實實是一部分的自己,也正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甚至視為生命的存在,可是,若不舍棄,他又該如何面對蕭玄烨那冰冷的目光?如何面對那份逐漸崩塌的信任?
最終,抱着一試的心态,他去了将軍府,卻在街道的拐角處看見了太子的車駕。
許久未見這車駕,他甚至感到一絲恍惚,随即跟了上去,卻發現這車駕最終停在了醉心樓,一同下來的除了蕭玄烨,還有那西境的王子。
醉心樓,謝千弦曾去過兩次,一次是随蕭玄烨,一次是來秘密見芈洵,無非兩次的結果,都不大好罷了。
但這處煙花之地的特殊,謝千弦卻是知道的,這裡面的貴客,皆是名門望族,似乎就是專為貴族服務。
有姑娘,有男倌,也是為了滿足這些貴人的小興趣,才有的這處煙花之地,連白日都熱鬧的很,可見這處的盈利絕不一般。
那蕭玄烨怎會帶阿裡木來這種地方?
上一次來蕭玄烨也沒做些其他的事,如今卻帶着旁人來,他心中奇怪,不知怎的就有些不自在,便悄摸着跟了上去。
前次他還能混進去,可這一次,因着太子在此,太子府衛都将門守了起來,他唯恐被楚離夜羽認出,于是繞到後院小倌們歇息的地方,翻了牆進去。
他一身白衣,氣質天成,與男倌截然不同,可唯有那張臉,仿佛天生就帶着攝人心魄的魅力,微笑時,總帶着絲若有似無的挑逗,他從後面繞進去,其餘男倌見了,都怕是新招進的新鮮玩意兒。
謝千弦并不在乎他們眼中的敵意,也自覺清高,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
隻是聽老鸨犯難,好像是有個外邦的客人嫌這的姑娘不夠美,給他找男人,也覺得差點意思,正難做時,就看見了在角落尋覓的謝千弦。
一襲白衣,清新脫俗,看衣着布料,不是貴人,難道是自己的小倌?
每日都有新的小倌被賣到醉心樓,難道這個就是新來的?
但看着他這氣質,還愁不讓那外邦人眼前一亮?
“你過來!”老鸨上前點了點謝千弦,看清他的正臉,笑的嘴都合不攏,“終于是買了個稀奇的人回來,就你了!”
謝千弦聽得雲裡霧裡,怕她是弄錯了,解釋道:“我并非...”
“别廢話了,留着點腦子想想怎麼伺候貴客,今日若是砸了我這招牌,看我回頭不收拾你們!”
謝千弦沒想到,這四十來歲的女人刁蠻起來還挺有力,一路罵罵咧咧的,扯着他就去了個包間。
但他若真要掙脫,也不是不可,隻是途中看見她長長的衣袖滑落,卻露出一小截細膩光滑的肌膚…
謝千弦一怔,可看這老鸨的臉,明明已經上了年歲…
那廂房内,阿裡木兩手邊都有着嬌嫩的女子伺候着,他卻興緻不高。
他琥珀色的眸子隻盯着對面自斟自飲的瀛國太子,燭火在那人玄色的錦袍上流淌,宛若寒潭表面浮動的音色,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越是如此,阿裡木越是好奇,散漫道:“這聞名阙京的醉心樓好像也不怎麼樣啊,我怎麼看太子你沒什麼興緻,還是你常來,所以對這些姑娘都膩了?”
蕭玄烨不以為然,輕拂衣袖,依舊端正,淡淡回了句:“王子若是不盡興,還有别的去處。”
“小王可就等着你給我準備的驚喜,殿下準備的如何了?”
蕭玄烨放下酒樽,深深看他一眼,道:“三日之後,定讓王子滿意。”
“好啊。”阿裡木輕笑一聲,毫不在意。
門軸轉動的聲音裹着外廂的脂粉氣灌入,老鸨推了一人進來,又招呼着上了新酒,“二位殿下久等了!”
蕭玄烨一看,那被推進來的人竟是李寒之!
他當下握着酒樽的手緊了緊,指節微微泛白,尤其是那人躲閃着不敢看自己的模樣,更是讓他惱怒起來,可饒是如此,卻也沒有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