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謝晦已穿上了府内侍女的服飾,蹑手蹑腳地離開了屋門。
燈火闌珊,院子裡尚有侍女值夜,見謝晦已出門,她緊緊跟随其後。
“謝小姐,這麼晚了是要去什麼地方?”
謝晦已笑眯眯地對她招招手:“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侍女不疑有他:“謝小姐但說無妨。”
謝晦已将頭上的發簪摘了下來,放在侍女的手上。
想到那雙幽暗的綠瞳,她忽然有些期待他流露出錯愕的神情,就像逗弄一條不安分的毒蛇。
“半個時辰後幫我交給李大人,就說這場火我放定了。”
侍女疑惑地看着掌心,卻沒想到謝晦已擡手一擊,直接将她打暈在地。
“委屈你在這裡過夜了。”
謝晦已将她搬進屋子裡,将門關得嚴嚴實實後,才離開院子。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細看之下,竟與李靈濯今夜放在屋中的别無二緻。
匕首不翼而飛,原處隻留下一張字條:“多謝。”
謝晦已照着府中侍從打聽來的地址,一路朝着青州城西走去。
張大人住在一處二進宅院中。她徘徊良久,發覺躲不開門内的兩名侍衛,轉頭便繞進了緊鄰的小巷。
此地不比臨街的那排府邸,矮小的民宅帶着歲月的痕迹。謝晦已蹑手蹑腳地攀上屋檐,踏着頂棚的瓦片,走至與張宅一牆之隔的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氣,随即奮力向前一躍,雙手勾住院牆外沿,費了好大力氣才翻進院内。
穩穩落地後,謝晦已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有幾名侍女正在交談。
“老爺怎麼又要冰?這是被什麼人打了?”
“什麼被人打了,是回府的時候心神不甯,一腳踩空了。”
謝晦已躲在種着蓮花的水缸後,待人走得稍遠些才跟了過去。
“我呸!狗仗人勢的東西!不姓李的話他就是個屁!”
“還有你!”張大人怒視着跪在門外的女子,“讓你多在他面前晃晃,你連個男人都看不住,你想讓你爹進大牢是不是?”
他越罵越起勁,那名仆從手沒有拿穩,冰袋直接順着他的鼻梁砸了下去。
張大人擡手就是一巴掌,将人直接扇翻在地:“滾滾滾,都給我滾,我明天完蛋了你們都得跟着玩完!把孫姨娘給我叫進來!”
所有人趕忙從院子裡退了出去,謝晦已躲開了人群,貼着牆根踏入其中。
張大人捂着額頭,視線有限,見一個侍女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心裡不免又是一陣火:“你是哪個院子的侍女?沒規矩的,我不是叫了孫姨娘嗎?”
“老爺,孫姨娘今夜身子不爽,讓奴婢過來侍奉您。”
“不中用!”張大人罵罵咧咧地朝她揮手,“過來!讓我看看你。”
謝晦已緩緩走了過去。
張大人眯起眼睛打量她,竟覺得越看越熟悉,直到謝晦已的模樣徹底展露在他眼前時,他才露出驚懼的神情。
“你!你!”
他瞪圓雙眼栽倒在地,心口上面插着一柄匕首。
謝晦已故技重施,從懷中摸出火油,在屍首上倒了一圈,又将屋中燭台投擲在地。霎那間火光沖天,她不緊不慢地在裡面反鎖了門,支起窗戶跳了出去。
青州城開始下雪了。
李靈濯策馬趕到的時候,張宅的後院已經燒塌,通紅的火光穿透了漫天大雪。巷子的房子低矮破舊,那些住戶被張宅的騷動吵醒,生怕被大火波及,均披着打濕的被單跑到了大街上。
救火的水源源不斷地從宅子裡流出來,斷木瓦片散落得到處都是,今夜的泥濘混亂與山中那夜别無二緻。
李靈濯牽着馬,越過那些圍在外街上看熱鬧的人群,目光不斷掃視四周,直到看見坐在巷子深處石階上的謝晦已。
坐在黑暗中的她默不作聲地望着他,臉上寫着等候多時,也寫滿了無聲的挑釁。
他也什麼都沒說,撐傘緩緩走到她面前。
她擡起頭,靜靜地等着那把傘撐在頭頂。
“你讓侍女拿發簪過來,不是為了邀我賞月吧?”李靈濯問。
暗衛向他禀告後,他便去她房間叫醒了侍女,接着又去拜訪了王同知。看了王同知寫的一厚摞子狗屁不通的酸詩,又聽他添油加醋地講述了二人今夜的交談,他竭力忍住賞他五十大闆的沖動,徑直來到了此地。
“李大人吹了一夜晚風,怎麼還沒有醒酒?”坐在地上的謝晦已雙手舉起,裡面空無一物,“我身上滴血未沾,莫要冤枉好人。”
她隻穿着潔白的中衣,在這樣陰沉的冬夜,實在太過單薄,也帶着一絲極其殘忍的無辜。她笑得恣意而張揚,如同白雪淬煉的鋒刃,在晦暗不明的夜擦出了光亮。
李靈濯故作不知,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那你神出鬼沒的來做什麼?做法?”
謝晦已眉頭微蹙:“聽說你明日要拿他。怎麼?被我搶先一步心裡不痛快了?”
李靈濯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怎地,手中的傘又向她傾斜幾分:“你就這般等不及?非要親手才肯罷休?”
謝晦已隻是笑了笑,越過他又朝着巷外走去,像極了一隻離群索居的狼。那樣潔淨無瑕的背影,仿佛真的是他錯怪了。
“站住。”李靈濯命令道。
謝晦已轉過身,對他投來不解的目光。
李靈濯拿出帕子,拈起她肩上的一縷青絲。不等他用力,那條幹淨的帕子上便暈開一圈血迹。“你脫不開身的,凡事都會有迹可循。”
謝晦已二話不說便奪走了帕子,随手抄起一塊路旁的石頭,将其包在其中後向前奮力一甩。
隻聽“撲通”一聲,那條帕子便随着石頭沉入江底,再無蹤迹。這時她才回頭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目光,“我與他非親非故素不相識,現在你又想如何?”
李靈濯原地站在巷子裡,黑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我目睹了一切,你就不怕我将你繩之以法?”
謝晦已仰頭輕笑:“目睹一切?李大人是看見我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