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什麼?要他日日相伴,要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他的眉眼。可這些話是不能說的,說了,他絕不會再讓她靠近。王十六轉開臉:“我要親手殺了王崇義。”
“可以。”裴恕颔首,“就這些?”
王十六忍不住回頭看他,他神色平靜,洞察一切後的淡漠。他不是薛臨,在薛臨面前她不需要任何僞裝,無論她什麼樣,薛臨都會接受、包容,而他,需要她用謊言,接近。“事成之後,我要郎君為我安排一個容身之處。”
裴恕看着她,許久:“好。”
她沒說實話,她知道上次那句“我要你”犯了忌諱,後面就一直小心避免。這樣也好,哪怕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這樣被視作男寵之流,依舊讓人忍不住厭惡:“你的内應,是誰?”
“我二弟,”王十六很快答道,“王存中。”
王煥第二子王存中,任都團練使一職,為人低調,在王煥幾個兒子中泯然不顯,是以連他也不曾細查過。裴恕有些意外,她流落在外十幾年,幾時與王存中有聯系,還能引為同謀?“你如何确定他可靠?”
“他母親璃娘,曾是我母親的侍婢。”眼前閃過九年前追着母親逃離魏州的那個深夜,璃娘察覺後追出來,怕被發現,壓着聲音一聲聲勸。永年城破之時,母親神色淡然:若我死了,你去投奔璃娘。城破後被王煥關押,璃娘從魏州趕來,跪了一天一夜求王煥放人。有時候恍惚了,會覺得璃娘比母親,更像是母親,“璃娘待我極好。”
極好,是多好?人心在利益面前,從來易變,更何況還是要璃娘背叛夫主,背叛帶給她榮華富貴的人。裴恕頓了頓:“聯絡王存中,我要知道王全興近來的動向。”
魏博留後①王全興,王煥的庶長子,如今王煥出征在外,便由他主持魏博事務。此人心胸狹窄,貪功好戰,前日王崇義一再暗示有人不想和談,指的便是他。
“我立刻派人去魏州。”王十六看着他,心裡空落落的。他同意合作,按理說他們的關系是進了一步,可為什麼,反而覺得比之前更加疏遠了呢?“郎君。”
裴恕擡眼,她試探着湊近:“我搬來刺史府吧,洺州這些人恨我入骨,我有些怕。”
有似曾相識的香氣,随着她一起靠近,裴恕後退:“我訓誡過,不會有人向你尋釁。”
“我孤零零一個弱女子在城中,沒有郎君庇護,夜裡都不敢合眼。”王十六堅持着,與他合作,為的就是能日日看他,如果像這樣整天連面都見不到,又有什麼意義?“郎君,我真的很怕。”
怕?她敢殺王崇義,敢算計王煥,這世上,哪有她怕的?讓人鄙薄,又讓人忍不住羨慕的,粗野強烈的生命力。心情晦澀着,裴恕淡淡道:“你此來是為了遷葬令堂,此事已拖延數日,你父親必定已經起疑,你今日立刻回去複命。”
出來這麼多天,的确該回去了,可她剛剛見到他,又怎麼舍得離開?王十六忍不住又湊近些:“郎君還有什麼吩咐?”
他深黑的眸子那麼近,那麼清楚地映着她的影子,他修長的眉微不可見地壓低了些:“沒有。如果需要你做什麼,我會提前知會你。”
王十六突然有種感覺,他知道她的意圖,他在默許,甚至縱容她的意圖。這認知讓她忍不住又向前湊近,手扶住書案,他忽地擡眼,眸中的冷意讓她心中一凜,連忙止住:“好,那我等着郎君。”
侍從自外面打開門,她一步一回頭地走了,空氣中殘留着淡淡的香氣。現在,裴恕認出來了,是柏子香。他用柏子香,她便也用。
如此放肆,赤裸裸的引誘,唯有她,做得出來。
喚過張奢:“派人去趟魏州,調查王存中母子。”
***
王十六走出府門,回頭再望。
飛檐高高映在天幕中,上次她來,是給薛臨送飯,那時候他在協助守城,奔忙缭亂,到處是傳信的官吏和士兵,他拉着她在後廊坐下,伸手給她擋着毒日頭:“别怕,等形勢好點,我送你們出城。”
她沒能等到形勢好轉,那天晚些時候,永年城破,她失去了薛臨。
“娘子,”周青迎上來,“怎麼樣?”
“傳令下去,啟程回行營,”王十六翻身上馬,整整三個月,她的複仇,終于開始了,“你立刻去魏州,給姨姨捎個口信,就說我要知道王全興近來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