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立刻猜到,她已經跟裴恕達成了協議。想說這麼做太危險,想說路上兵荒馬亂,必須親身護送她回去才行,她一鞭子抽在馬上,不容置疑的神色:“快去!”
半個時辰後。
最後一名侍衛出得城門,吊橋在身後收起,護城河的波濤阻斷來路,王十六駐馬回頭,望見城頭上招展的旌旗,兵刃藏在垛口處,間或冷光一閃。
裴恕沒有來。如今達成合作,為了不讓人起疑,他隻怕會對她越發冷淡。最初的設想,跟最後的結果,總有偏差。
“這麼多天不出來,我還以為妹妹不準備回去了呢。”遠處王崇義一人一騎飛奔而來。
王十六看他一眼,她剛出城,他就追過來,大約這三天裡一直盯着城裡的動靜,想跟裴恕搭上關系吧。可惜,今後裴恕與他唯一的關系,就是殺掉他。催馬從身邊馳過,嫣然一笑:“我已經找到了證據,阿兄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麼跟阿耶交代吧。”
證據,什麼證據?王崇義正要追問,她加上一鞭飛也似地跑了,馬蹄卷起滾滾煙塵,嗆得烏骓噴了個響鼻,王崇義沉着臉叫過心腹:“她在城裡幹什麼,打探出來沒有?”
“裴恕進城以後加強了戒備,守得水潑不進的,”心腹吞吞吐吐,“咱們的人一直聯絡不上。”
“廢物!”王崇義罵一聲。能有什麼證據?薛家人死光了,所有的痕迹一把火燒了個稀爛,她能找到屁的證據!但搬個靈柩半天就夠了,她待了整整三天不出來,她跟裴恕,看起來又很親密,“這幾天裴恕肯定要出城和談,到時候趁機混進去,我要知道王十六這三天,到底幹了什麼。”
午正時分,隊伍回到王煥的駐地洺水,親衛等在路口:“十六娘子,節度使命我等護送夫人的靈柩回去。”
衛隊上前擡走靈柩,王十六望見沿途遍撒的紙錢,營前豎着招魂幡,連樹枝上都纏着白紗,這陣仗,倒真像是對恩愛夫妻。
節度使行營。
侍從都已屏退,王煥伸手搭上棺蓋,良久,慢慢推開。
縫隙裡露出一張燒得焦黑的臉,王煥定定看了一會兒,伸手,扒開精心包裹的義髻②,露出耳後。
燒得稀爛,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樣。整整九年,想過很多次再相見的情形,想過該怎麼懲罰她,怎麼看好她,結果,她死了。
什麼都成了白費。
吱呀,大門低低的響聲,王煥沒擡頭,聽腳步已經知道是王十六,也隻有她敢在這時候闖進來:“你娘左耳朵後面有顆紅痣。”
王十六頓了頓,她知道的。小時候發高燒,燒得迷糊時母親抱起了她,她伏在母親肩頭,暈厥之前,恍惚看見母親耳後細細圓圓,一顆紅痣。那是她與母親,最親密的一次。
“你确定,是你娘?”聽見王煥喑啞的聲。
王十六慢慢走近,看着義髻上那支拇指大小的珍珠簪:“衣服鞋襪都對,還有這支簪子。”
“唔。”王煥低低應了一聲,他沒再說話,就在她以為他不準備做聲時,他忽地說道,“是你外祖母留給她的,這麼多年,她從來沒離過身。”
長明燈搖搖晃晃,映得他一張臉忽明忽暗,溝壑重重,鬓邊銀光一閃,是幾根白發。王煥老了,心腸變軟,弱點變多,更容易殺了。“阿耶。”
走近些作勢要扶,王煥擺擺手:“你出去吧。”
王十六頓了頓,轉身要走,聽見他幽幽的語聲自後面傳來:“我聽人說,你在永年時,跟裴恕很親密?”
王十六回頭,他撫着屍體焦黑的臉,微垂一雙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