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住在哪裡?”裴憐忍不住問出來。
莊晞說了客棧名字,裴愛還不清楚,但裴憐當即喊出來:“那不就在姐姐家旁邊?”
莊晞愣了愣,反應不過來,裴憐追着問他:“你記得回去的路不?”
莊晞緩緩點頭。
裴憐道:“你說說。”強調道,“怎麼走,詳細說一遍。”
莊晞一說,左走第二個路口再左轉……
也不嫌煩,竟真給裴憐講全了。
裴愛一聽,道:“的确是同路。”
莊晞忽然笑開去,看來是反應過來了,眼中放光,道:“那好啊!正好路上繼續與你論‘随時處中’。”
“好啊。”裴愛應道,中途斷了,還未辯赢,她也挺難受的。
裴憐聽了,卻是有點後悔自己多嘴了,轉過身去,沖車廂另一面牆咂了咂舌。
牛車行慢,莊晞快步,一樣速度,倒也不存在誰等誰。
莊晞這個人一旦陷入學問便癡了,全神貫注隻在求證上,且越辯論越興奮。他這個人生得極好看,如今專注了,眼眸裡愈發有星辰,加之步伐快速,衣帶當風,沿街好些女郎婢子,紛紛向他投來目光。
甚至有女郎結伴的,目光從頭至尾追随還不夠,還喊自家的車悄悄跟在後面。
女郎們車窗裡望着,兩頰绯紅,卻忍不住笑嘻嘻議論,道莊晞是仙人禦風走鬧市,滿身華光。
莊晞自己,渾然未覺。
他與裴愛一人在車中,一人兩腳走于街上,嘴中争論不斷,到最後莊晞悟了,情不自禁當街拍掌:“是你對了!是你對了!我不如阿愛啊!”
一時忘情,呼了裴愛家中小名。
裴愛其實也差不多,她和莊晞論得有意思,莊晞這麼喊她,同時未及時反應過來。
裴憐是個大大咧咧的,更不會在意這些。
還是街道兩旁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才令兩位當事人回神。
裴愛臉上略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後退,從外看向窗内看不到了。
莊晞則是幹咳兩聲,别過臉去。
接下來仍是同路,但沉默令氣氛頗為尴尬。
莊晞左看右看,忽然間沒有了欣賞沿街風景的心情。他沉默了一段時間,仍随着牛車速度同步走,但不說話。
偶爾向車窗方向望一眼,隻有裴憐趴在車窗上,一臉“尴尬了啊”的表情,歪頭望着他。
到郡守府隻剩下五、六分鐘路程,莊晞緩緩從袖袋中掏出一包油紙包的東西,他還未說話,裴憐就喊起來:“啊,你随身帶了棗!”
這一喊,裴愛小饞貨不可控探出頭來。
這油紙包棗她熟悉無比,七、八歲時身形未發育,似個男兒,那時和莊晞沒有忌諱,那時莊晞也還不會做棗,油紙裡包的棗都是他父親做的。她貪吃,徑直去搶,莊晞一邊躲一邊推他:“不可以不可以,這是阿父讓我帶給老師的!”
裴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時她比莊晞個頭大,直接騎着他奪過棗,吃完了兩人一起挨裴夫人訓。
莊晞笑了笑,将油紙包往前遞,裴憐一把奪過,打開吃一顆,又遞給裴愛分享。
裴愛也吃,似蜜般甜,且有嚼勁,但又不膩。她吃得歡喜了,腦袋不知不覺擱在車窗上,閉眼回味,接着又吃一顆……
莊晞注視裴愛,她一如既往的吃東西極其認真,眼裡再無它物。莊晞不禁淡淡旋起嘴角,笑着笑着……心頭一顫。
一股淺淺的哀傷,似微風白浪,拂過他心頭。
莊晞聲音溫柔:“方才鋪子裡忘記恭賀了,新婚大喜,早生貴子。”
裴愛沖他回以微笑:“謝謝。”
裴憐補充道:“光恭喜,沒有賀禮?”
三人說笑,誰也沒有發現,廣陵郡守王峙,已經三步并坐兩步,踏出了郡守府。
他先前是在坐在房中等待裴愛,娘子久不歸,漸漸的坐就變成了站,站又變成了步出房外,來到門口。
倚門伫立,屢次想去城中找尋裴愛,卻被沖天攔住——沖天為了阻止主人,甚至從後抱住。
王峙很擔心:“夫人如何了?夫人會不會出意外?”
沖天勸他:“府君,你就放心吧,跟去的幾個都武功得了。”
“武功好有什麼用?萬一手快眼不快,她被劫去了呢?”王峙仍不放心,說了一大段設想,各種版本。
沖天覺得主人腦海裡想太多,都有點荒誕了:“府君,不會的,你是一郡郡守,還是王郎,哪個吃了豹膽敢動夫人?”除非匪賊不想活了。
王峙卻搖頭:“不、不,他們連我都敢殺,也有可能對阿愛……”
“府君!朱大戶案已經結了!”沖天大聲道,試圖喚醒王峙,就在這喊叫時,沖天瞟見了牛車,喜道:“夫人回來了!”
王峙聞言,快步出門,腳下沒注意門檻,差點跌倒在樓梯上。
等站穩後,他回過心思,喊沖天:“扶住我!”
還得裝病。
再往下下四五步,清晰瞧見,裴愛與裴憐的腦袋都探出車窗外,正與一男子有說有笑。說來王峙從前與這方面,不是個敏銳的人,此刻卻敏銳發現,男子雖與兩位女郎攀談,目光卻始終隻在自家娘子身上。
而娘子裴愛,這個不争氣的,竟還與那男子對視。
那男子看着年輕,關鍵是樣貌極為俊美,沖天扶着王峙,禁不住啧了一聲。
王峙橫他一眼。
接着,王峙瞧見牛車近門前停住,裴憐裴愛下車,都是那男子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