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近朗聲,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他聲音不大,王峙聽來卻聲聲如撞鐘,喉嚨口堵着一口氣,不上不下,接不上話。
王峙輕聲問道:“這事可有物證?”或者其他人證?
王近直言:“沒有。隻有我一面之詞。”
王峙一時難辦,不知是真相,還是王近五石散吃多了疑神疑鬼。
他心裡咚咚跳,思忖着阿翁為什麼要這樣對王達呢?難道是不想王達過繼,不願一房由王達繼承?
既然不想不願,過繼時為何不直接拒絕?
之前遇到這種事,王峙都是直接找王崇對峙,此時,卻頭一回慫了。
感覺不能去對峙,否則結果無法預料。
王峙也同王近說了句交心的話:“未曾想到是這樣,容我緩緩。”
王近道:“喏。”
他說喏時極其好聽,仿若君子一諾。
随後,王峙倉皇告辭。
一刻鐘後,王岫在自在的看護下,跳過來找王近。
“阿娘!”他仍是錯誤地稱呼王近,但氣力明顯比上回弱了許多。
王岫抓着王近肩膀:“阿娘,我想玩風車。”
王近的身體其實是坐不住了,本想歇息,但見兒子過來,勉強再支撐些,将王岫拘在懷中。他給自在使眼色,讓他去取風車。
自在面色擔憂,但王近卻搖了搖頭,自在一橫心,去取了。
取回來時,左手拿着風車,右手拿着一本小冊子。
王岫拍掌:“哎呀還有畫兒看!”
王近笑着從自在手中接過兩樣東西,吹一口氣,風車轉起來。
王岫哈哈大笑,一笑特别傻。
王近也笑出聲:“開心嗎?”
“開心!風車轉起來就看不見了,我最喜歡!”
王近又道:“看畫。”
這本子一共兩百來頁,全是他親筆所畫的同一個小人,不過動作有細微變化,連起來翻得快了,就是小人動起來。
王岫改蹲,頭靠在王近肩膀上,默默看父親翻冊子。他已跟王近差不多身高,此刻顯得特别滑稽。但父子倆誰也沒介意這點,王岫指着畫冊上的小人喊道:“他在跳舞!”
王近笑道:“是的。”他不會向兒子解釋舞蹈的種類,細說動作,能理解是在跳舞,就已是王岫近半年最大的進步,可惜——
王近心中一歎。
想到心中另一事,不禁再暗探一聲。
他臉上的情緒變化并不明顯,但自在還是讀出了主人的心事,忍不住道:“郎主,我記得峙郎君小時候也最愛和你玩風車畫冊,為何不早點招小郎君回來,一同玩耍?想來見着風車畫冊,峙郎君會更相信你所說。”
王近笑道:“我不需要與人憶舊。真相即是真相,相信他會相信真相。”
王岫後面的對話都沒聽懂,就聽懂一句,還有别的人也玩過風車和畫冊。王岫不禁叫起來:“阿娘還有誰也玩嗎?他在哪?我要和他一起玩?”
他期盼着玩伴。
王近微笑注視兒子,其實王岫王峙小時候一起玩過,風車一起吹,畫冊一起看,那時候兩小人還沒有明顯差距。
王近笑道:“沒有誰。”
王岫卻從父親臂彎裡掙脫出來:“他肯定在附近!”
說着就要去找,但無論是跑是跳,比之前光景,都明顯慢下來。王近示意,讓自在跟上,保護王岫。
自在卻不動如山。
王岫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王近并沒有責備自在的意思,仍同他好生說話:“快去吧,我怕他跌倒了。”
自在離開之前,仍是忍不住多言:“郎主,奴說句實話,任責任罰,小郎君……其實眼見着是不行了。”
王近微微含笑:“我知道,之前大夫說他活不過十歲,現在已是賺了。”
“郎主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
“我有什麼好考慮的,有五石散就夠了。”王近轉而面向自在,“我的五石散呢?”
自在無奈,去角落裡取了箱子,打開來裡面有一盤五石散。
這是尋常備着救急的。
王近擺擺手,自在退下追王岫去。王近則緩緩躺下,手漸漸摸向盤中,服食起了。
袅袅白煙與四面素幔相映,一時眼裡是煙,一時眼裡是紗。
王近雙眼迷離,吟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王峙這邊,等不來與王崇的面對了。
他的新婚假期再漫長,總有用完的一天。
王峙要回廣陵去。
裴愛自然跟他回去。
最後一兩日,小兩口大部分時間都在陪王道柔,裴愛漸漸發現,公公桓超似乎很忙,早出晚歸,幾乎打不着照面。
但她同婆婆是越來越親,這個婆婆和善、開明,好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