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牛車即将駛出深巷,進入熱鬧街道,持劍刺客頭暈目眩,咬牙道:“撤!”
在同伴攙扶下飛身一躍跪地。
牛車駛出深巷,速度不減,
一出來就撞了兩個小攤販,其中賣糖水的那個,灑了一地。
人群裡一陣叫聲,紛紛躲避。最驚恐的還是裴憐,廂内被撞來撞去,捂着胳膊,沒法停車。
說時遲那時快,人群中沖出一位少年郎君,飛身躍起,徑直執主牛角,與牛抵力。
他顯然是有功夫的,被牛推了兩三步,腳下現出兩道滑痕,終于停住了牛車。
郎君再起手一劈,将牛劈暈。
他擔心車廂内的人,走上前打開門,見裡頭驚恐裴憐,啟聲問道:“女郎——”
剛發兩聲,裴憐沖過來将他暴打一頓。
她在廂中,哪知道刺客去了,這郎君腰間佩劍,以為他即是刺客,一頓揮拳亂揍,又打臉又勒脖子,高聲叫道:“抓刺客啊!抓刺客!”
兇狠蠻力,那郎君臉上敷的粉都被打掉了一塊,露出真實偏黑的膚色。
郎君暈乎乎申辯:“女郎、女郎你再這樣污蔑,我可要報官了!”
“我還要報官呢!”
*
王峙和裴愛回家後,隻隔一日,便收到外頭傳來的消息。
卻不是來自陳宅。
一封是裴憐從裴家寄來,一封是庾深寫給王峙的。
裴憐說,那天分别回家,路上遭遇了刺客。後來刺客跑了,她誤回庾郎是刺客,糾到衙門去,鬧了個烏龍。父親裴一,已經去庾家登門道歉了。
庾深則道,他昨日本要離開建康,返回任職地,街上舉手之勞做好事,裴家女郎卻把恩公打得鼻青臉腫。
庾郎信中調侃:魔奴,想來另一位裴女郎應是一樣,可憐你沒少在家中受苦。随信寄來膏藥十副,軟墊一雙,以後挨打用得着,大恩不言謝。
王峙看完信,既好氣又好笑,将庾深的信遞給裴愛看,同她講,這就是提過的黑面朋友。
王峙囑咐裴愛:“下回妹妹遇到他,記得下手再重點。”
裴愛卻隻注意庾郎信中的一帶而過的某句,問道:“阿憐遇到的刺客,原是要找我倆的麻煩?”
王峙淡淡道:“僅隻找我,這事你不要管。”
裴愛不好再說什麼,但心裡的石頭卻自此懸起一塊,再放不下來。
又過八日,裴愛夫婦收到陳妙嘉的消息,說查了最近三月買“百足之蟲”客人,隻有一位姓令的公子,并無其他人。
裴愛将消息轉述王峙。
王峙道:“讓他們再往前查查。”
“我已經這麼回了。”
兩人接着候了一個半月,陳妙嘉的消息再次傳來——這回,将往前三年都查了,兩年前,的确有一位樣貌肖似嚴幼妃的夫人,購買了“百足之蟲”,并盡量将前後過程,當日場景以文字還原在信中。
王峙聽完感歎:“她竟能籌劃兩年。”
王峙望向裴愛,堅定道:“事關重大,我必須禀報阿翁。”
“唉——”裴愛來不及阻止,王峙已抓起各樣證據,轉身趕去書房。
他步子大,步伐又快,沒人追得上。
穿過回廊水榭,這次沒有族中子弟在亭中清談,但卻有家中負責放鵝的仆從,正從水中撈鵝。
他手上的白鵝,伸着長脖仰着腦袋,好像死了。
王峙便問:“這鵝是暈是死?”
仆從見是王峙,先跪下行禮,道:“禀郎君,是死了。”
“冬天不是過去了麼?”
“禀郎君,不是因為天冷的原因。前些天有女郎種的花,不願被鵝啄害,灑了些藥。這群鵝吃了,一天死一隻。”仆從放鵝數年,有了感情,臉上難掩悲色,“這是最後一隻了。”
王峙聽完,沉吟良久,道:“再重養一批,這回好生照料,莫要它們亂吃了。”
“喏。”
王峙擡腳,繼續大步流星向書房走去。
時已春走夏至,綠蔭濃濃,葉子與葉子間厚得不透光。書房的門簾從竹簾換做軟紗,飄出來的幽香,卻是一年四季相同的味道。
王峙身上穿的,也已換做墨色單袍。他對着門簾,深鞠一躬:“阿翁,孫兒峙叩見。”
“進來。”
王峙挑紗入内,見王崇正坐在榻上桌後,他當即走近,近得兩人之間,隻有半步距離。
王崇仰頭:“這是怎麼了?杵這麼近!”
王峙低聲将事情的起因,經過,及目前已知結果無遺漏禀報。
并将沖天所驗結果,并陳妙嘉書信呈上。
王峙最後道:“應聲連環相扣。太婆要為難阿婆,卻被嚴從嬸等來機會。公主想要從嬸性命,加了一擊。”
王崇道:“嗯,都知道了。”他的聲音,已比王峙更低,“接下來,你跟我一起查。”
王峙眼中閃光,祖父是他的明星,當即叩首應聲:“喏!”
有了王崇的助力,仿若有了天.眼天.網,追查進度一日千裡,很快查清,蕭老夫人的确不是自發中風,而是被嚴幼妃夫婦毒害——她的夫君,侍郎王遞亦參與此事。
是合謀。
而平康公主,明明已查出真相,卻不如實告知,反将計就計,要緻王遞夫婦于死命。
王峙查清真相,就待王崇主理發落——明明約好了六月十八公布審人,王崇卻提前一天,命衙門升堂提人。
不僅不通知王峙,還瞞着他。
待王峙知道時,早上已經審完了。
王峙兩臂攤開,振肩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心中有不好預感,“審的結果是什麼?”
詢問裴愛和沖天,這兩人同樣是蒙在鼓裡的。
三人合力去打聽,七七八八聽得,審出來嚴幼妃毒害蕭老夫人,原因是王遞為大,按理二房爵位應該傳給王遞,再傳給嚴幼妃的兒子王屹。但蕭老夫人對公主和王迢的偏袒越來越明顯,嚴幼妃擔心失卻爵位和權利,便狠心毒害蕭老夫人。
據說,侍郎王遞去了堂上,對妻子所作所為,并不知情,且痛心疾首,在堂上嚷着要罪己。
嚴幼妃卻是披頭散發冷笑,咬王遞道:“我倆本是合作夫妻,各有所謀。這事你也參與,我要我兒榮華,你要老太婆生不如死!”
王遞矢口否認,斥責妻子失心瘋。
嚴幼妃卻咬得緊緊的:“你恨你祖母,卻也有血脈相連,下不去手。便想去這個辦法,叫我去買‘百足之蟲’,讓老太婆也嘗嘗你娘當年的煎熬,以此解恨!”
王遞再次否認。
最後定了嚴幼妃主謀,王峤參與。判了嚴幼妃三日後車裂伏法,王峤則是流放遠疆。
……
王峙聽完,胸脯起伏。此事他從頭查到尾,有一說一,王峤并未參與,怎麼忽然将罪加到無罪人頭上?
還有平康公主呢!她有另一種謀害之心,怎地卻置身事外,不受審判?
王峙道:“我要去找阿翁。”
裴愛聞聲拽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去,王峙卻狠狠一甩,快步出房。
這回裴愛跑出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