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笑了笑,回道:“倒不是跟着我娘子學的,而是跟着子罕學的。”
古書上有載,宋人獻玉子罕,子罕拒不接受。獻玉的人便說:“鑒定玉器的人說這是寶貝,所以我才敢獻給大人。”
子罕卻道:“你以玉為寶,我卻以不貪為寶。”
王峙回答完王瑰兒,微微側首,見裴愛正注視着自己。隻一眼,便知道她也懂了。
兩人相視一笑。
王瑰兒卻笑不出來,隐隐覺得王峙所答是譏諷自己,卻不曉得子罕是哪個。
不回答吧,感覺自己處了下風。
回答吧,萬一暴露無知,輸得更徹底。
王瑰兒一時焦灼不安,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見小夫妻相視一笑,看在眼裡,仿佛針刺一般。
她忍不住了,隐隐記得謝家好像有個名諱“子罕”的,便道:“哎喲喲,這是要學你阿婆,拿謝子罕來壓我們王家嗎?!”
此話一出,王峙忍俊不住,裴愛亦捂嘴偷笑。王瑰兒見兩人表情,預感自己肯定說錯了話,丢人了。
但卻不知道錯在哪裡,心慌得很。
人最怕的,便是将弱點完全暴露在敵人面前,且無法防禦。
王峙笑了笑,忽然覺得王瑰兒這種人互嗆,毫無一點意義。便不再追擊,作揖要告辭。
“魔奴弟弟!”有郎君氣喘籲籲跑進來,正是得知王峙來訪,擔憂母親又做錯事的祖朗急急趕來。
祖朗立定後,拿出手上包好的一份賀禮,遞給王峙:“你倆新婚燕爾,我一直來不急正式恭賀……這份算是我的心意。”
王瑰兒看着,舊氣未消,新氣又生,祖朗怎麼把自己東西往外頭拿?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祖朗感應到母親的目光,回頭瞄她,臉上充滿無奈:阿娘,少說幾句吧!
王峙并未接祖朗的禮物,怕更麻煩,推辭道:“祖兄已經送過禮了。”
成親的時候,雖然他被關着,但後來沖天還是給他過目了禮單——那一日祖朗已送過賀禮。
祖朗笑道:“那隻是簡單随禮,弟弟成親,我做兄長的理當重賀。隻有補上這份禮物,才能表我情意。”
王峙聞言,便不再推辭,收下賀禮:“多謝兄長。”裴愛亦過來道謝。
兩人随後告辭,祖朗送兩人出門。
走遠了些,裴愛感歎,都說龍生龍,鳳生鳳,但祖朗卻與母親截然不同。
王峙道:“那還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呢。不用看三代,但看他這個人,好便與之交友,惡便制惡。”
王峙又道:“好了,我們查事去。”
蕭老夫人的事,他還記在心裡。
兩人以探望的名義,到了蕭老夫人那裡,嚴幼妃仍在照顧,平康公主也在。
嚴幼妃見兩人來,輕手輕腳,将兩人帶得遠些,輕聲道:“魔奴,你太婆尚在調養。我們小聲說話,不要驚擾了他。”
王峙應諾。
嚴幼妃又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你太婆若是醒着,一定會落淚的,可惜她始終未醒……”說着自個先滴下淚來,似是感動,又似替蕭老夫人而哭。
嚴幼妃泣道:“我們守在這裡,日日焦心,雖然人來人往,探望的頗多,卻沒有真如你倆這般,與我們同心知心的。”說着一手執起王峙,一手牽住裴愛,凝視兩人,仿佛凝視親生骨肉一般。
王峙一時湧上惡心,知道應同嚴幼妃虛情假意,卻從心做不來。
還好裴愛替他開口,委蛇嚴幼妃。
王峙伸脖子,道:“我們想去看看太婆。”
嚴幼妃道:“方才不是說了麼,你太婆不能受到驚擾。”
裴愛旋即追問:“嬸嬸方才不是說,太婆一直未醒,既然如此,我們不是更應該喚醒她?”
嚴幼妃被噎住。
而王峙力大,早已掙脫嚴幼妃的手,帶着裴愛,步入屋内。
平康公主在屋内,正坐在蕭老夫人身邊的椅子上,見兩人進來,隻淡淡瞟了一眼,并未阻止,也未出聲。
王峙裴愛上前,見蕭老夫人口鼻歪斜,一動不動,王峙瞧着曾祖母,心裡到底是有點可憐的,伸手去探她的脈,竟真是中風。
嚴幼妃人小步子小,這會急匆匆趕來,王峙聞聲回望,見她臉上浮着倉皇之色,即刻掩藏。
裴愛此時走向右側,靠着牆擺着一張桌子,上面擺着用厚棉布包着的食盒。
“這些是太婆的吃食麼?”裴愛臉上顯出好奇,嚴幼妃急忙往裴愛身邊去,她卻已打開食盒,見裡頭是肉菜混合,熬爛的米粥。
“是啊。”平康公主出聲道,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些都是我家媳婦一手熬的,連爐子都是她親自生的。一口一口,滴給阿娘服食。媳婦辛勤孝義,令我自愧弗如。”
嚴幼妃立即背轉了身子,面對平康公主,“親力親為,是我們做晚輩應該盡的孝,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但阿婆無法張口,我一人哪能喂食。掰開阿婆的嘴都是阿娘來的,是你的功勞。”
這繼母與媳婦間對話,看似互相吹捧,但細細品味,卻是互損。
最明顯的,嚴幼妃說平康公主硬生生掰開蕭老夫人的嘴,這畫面一構想,甚是粗.暴。
平康公主笑道:“救人要緊,顧不得許多,待阿娘醒後,我自會向她請罪。”
平康公主已走近桌前,伸指觸向食盒:“好像涼了,幼妃,你去把粥熱一下。”
嚴幼妃笑道:“阿娘,還不急着喂飯吧。”
平康公主亦笑:“我怕再晚些,餓着你阿婆。”
嚴幼妃孝孫媳形象已立,不好辯駁,便答應下來,命婢女去熱粥。
平康公主道:“還是繼續親力親為的好。”
嚴幼妃咬了咬唇,抱着食盒下去了。
待她走後,平康公主走近王峙:“魔奴,我有東西要給你。”說着從腰間系的袋子裡掏出一個小瓶。
王峙不接,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嚴幼妃毒害你太婆的罪證。”
此言一出,王峙與裴愛對望一眼,俱驚。
王峙沉聲道:“人命關天,殿下切莫亂說。”
平康公主微微含笑:“我若沒有鐵證,又怎會說。你禀呈上去,事後我可以替你作證。”
王峙嘴角抽了下:“殿下為何不親自去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