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道:“三叔隻寵一人。”
王近似乎隻相中一名叫碧姬的琵琶女,與她合奏同歌,夜夜宿在她那裡,似歸家一般。
當時王近不過二十,王達已死,王遞入仕外放,王巍對着唯一在家的,樣貌與才學都是一流的兒子寄于了極大的期望。眼瞅着下月就要中正評議了,他卻依舊不歸家?
這還得了?
王巍回來,尋人不見,無奈去碧姬處堵人。
堵住了王近,他卻咬牙不松口,就是不回來。
王巍氣得拔了寶劍要砍,王近卻叫嚷道:“你打呀!之前打瘋了阿娘,現在要打瘋我!”
他這麼一喊,王巍舉劍的手無力垂下。
王巍改了口氣,勸,甚至求王近回家。
王近卻道,父親如果準許他娶碧姬為妻,他就回去。
他竟要娶琵琶女為妻?不是妾是妻?
王巍震怒,他原本已為兒子安排好了順暢道路,入仕為官,再與庾家結親,此時怒火澆心頭,棄劍抽鞭,一鞭朝王近抽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直在門後偷聽的碧姬沖出來,替王近扛下一鞭。
王近抱住碧姬,霎時流淚。
王巍瞧着,胸脯都被氣得一鼓一鼓:瘋了完了!兒子竟然會為一個姬女痛哭流涕!
王巍恨鐵不成鋼,轉身離去。
王近則留下來照顧碧姬。
後來碧姬傷好了,他仍眷戀不回,生生錯過評議。且五石散也食得比平時更兇猛了,一日要服三回。
猶如開弓沒有回頭路,更何況他不願回頭。
許是五石散服得太多,王近衣服越穿越寬大,行事也越來越荒誕——王巍不允碧姬過門,娶不成妻,他就納妾。
明明是外室,卻給予貴妾的名份。
到了納妾當日,竟以妻禮迎之。
王巍當日正好在家,起先得知王近納妾,覺一場鬧劇,老臉蒙羞,躲在家裡不見不聽。後來聽說竟荒唐行妻禮,王巍一個戎馬沙場的将軍,氣得一口氣上不來,差點栽倒在地。
“尊卑不分,孝義不守,廉恥不顧!老夫沒這個不孝子!”王巍說。
他這麼說了,卻隻是斷了王近的月錢,并未把王近從家譜上除名。
可王近卻徹底不回了,堂堂高門嫡子,竟與琵琶女一同開起酒肆,當垆賣酒,自立門戶。
建康城的百姓們,明日難得一見王家子弟,就算見着,也是騎在高頭大馬上,不得一瞥俯視。
神仙般的人物,如今竟隻要付了錢,就可以得他打酒,甚至能呼喚差使他!
一時間買酒的人蜂擁而至,甚至一些外郡的百姓都趕來都城,隻為享受王近的服務。
王近來者不拒,你付錢,我賣酒,王巍卻在家中氣得暴跳如雷,出門又被同僚嘲笑。到後來,幹脆回自己軍中,躲開令他難堪的目光。
碧姬原先做琵琶女,是服過絕子湯的,跟王近後,身子養好了許多。兩人均未抱希望,卻無意懷子,欣喜若狂。
十月懷胎,誕下麟兒。
卻同王達孩子的命運一樣,五十散有胎毒。王峤是瘸子,王岫則是天生癡傻,個子一天天長大,智力卻始終如三、四歲孩童。
有時候三、四歲孩童都比他機靈。
碧姬終究是在做琵琶女時傷了身子,加上生産損耗,雖有調養,仍未活過三十歲。
去世時王岫僅十歲,由王近一手撫養。
王巍雖然當年說了狠話,但如今見兒子慘狀,于心不忍,允他回來。
半年後,王近帶着王岫,重新歸家。
父子也不知道算不算徹底和解,反正王近住在家裡,隻要不胡來,王巍便不大管他。
王近也的确未胡亂,他從前寵愛碧姬,碧姬死後,竟改了寵美姬的性子,不再親近女色,在家鑽研音律,混混度日。
說是混混,卻無論缶築笛箫,皆奏清音。
再不碰琵琶。
……
王峙将往事講述到這,閉了雙唇,要告訴裴愛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裴愛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難過,明明王近現在的生活,甚至王岫的吃穿用度,都好過建康城裡大部分百姓,卻莫名覺着父子倆可憐。
還有王近,他好食五石散,裴愛出嫁前,母親千叮咛萬囑咐,說那高門子弟許多好五石散的,算作風潮,但她千萬不要跟風,也不要與那些人走近。因為五石散迷人心智,服食多了,不僅身體潰爛,連性子也變得疑神疑鬼,狂浪輕浮,甚至滿嘴謊話。
裴夫人說,她有個堂哥,原先性子純良,後來染上五石散戒不掉,就變成了謀财的騙子,為了繼承裴家家産,甚至妄圖謀害她這個妹妹。
父親裴一收徒講學,其中有條規矩,就是門人斷不可碰五十散,一旦發現,逐出師門。
這麼看來,貪服五十散的,定不是什麼好人了。
可是王近卻不像壞人?
也許……好與壞,并不似黑與白那樣分明。
裴愛這邊胡思亂想,王峙那邊,也自個發愣。他給裴愛講了許多關于王近的舊事,但就像一本厚書,不可能全都誦讀出來,到底是挑着跳着講的。
有些小細節和印象深刻的記憶,默然浮現在王峙腦海裡。
多年前,王峙才隻七、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