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愛對上王峙目光:“我可以托人去查查。”
“托人?查什麼?”
裴愛道:“查是不是有人下毒啊!”托陳妙慧去查。
王峙嘴角抽了抽:“你怎麼會想到那?”
裴愛如實道:“嫁過來前,阿娘囑咐,說世家人多,可能毒來毒去,叫我謹慎。可是我忘了……”一頓胡吃海喝,“直到見你隻吃沖天準備的飯食,我才記起叮囑。”
所以,就聯系到下毒上去的。
王峙的雙手,不知何時負到身後。
“也有可能吧!”他輕歎道。
裴愛在一旁,偷偷拿眼瞄他。王峙生得高大,她需眼珠子往斜上轉。
王峙又道:“但也可能是太婆裝病。”
“怎麼可能?!”裴愛當時近前看過,蕭老夫人躺着不能動,面部歪斜不似裝的。
王峙深吸一口氣,重重呼出:“都是猜測,這事等拜訪完再議。還有,暫時不要告訴他人,尤其是外頭的人,不要去托。”是場家醜,不可外揚。
裴愛點頭。
按長幼順序,接下來該拜訪的是王巍的二兒子——王近。
昨日他不在正堂,裴愛算是第一次見。
她和王峙來到從叔住處,院落幹淨,不僅裡外皆未植樹,甚至連綠草也無。經過之處,不是石闆路便是沙石,隻一條溪躍過亂石往下流,寂靜無聲。
溪水清澈能見底,見着零星魚苗,若閃般蹿來蹿去。
近至樓前,一色白房,有些房子甚至沒有四壁圍牆,隻散散搭着些灰的、白的紗幔,飄起,落下。
王峙突然回頭,沖裴愛道:“别怕。”
裴愛搖頭,這裡沒什麼可怕的,不過清冷了些。
王峙颔首。
此時沖天和另兩名仆人從另外一條道上趕來彙合。
王峙牽起裴愛,在紗幔中穿梭。
沖天另其餘兩仆原地待命,他自己則接過禮箱,跟在府君和主母身後。
少頃,見着一人素衣長褲,跪坐中央。
風動,簾動,他不動。
裴愛以為這人便是王近,王峙卻問這人:“你家郎主在哪?”
原來是名仆從。
仆從轉向,面朝王峙,匍匐道:“奴引郎君、夫人去。”
說着站起,在前面引路。
紗幔越來越密,裴愛走着,恍覺隔着紗幔,總有人影閃過,這才覺出怕來。
不由自主攥緊王峙的手。
王峙感應到,側首看她,見她眼中有星星淚,便笑着摸摸她的腦袋,柔聲道:“從叔不是壞人。”
不必害怕。
裴愛信他,便不怕了。
行不了多久,密集的紗幔忽然稀疏,間距極遠,幾乎隻在四角,天地頓時開闊。
左上角處躺着一人,膝蓋弓起,背對衆人,有叮咚聲若泉水,應是這人在擊築。
裴愛心想:這回該對了吧!這人應該就是王近了。
她無意瞥頭,見之前引路的仆從已經離開了。
築聲仍響,明明知道有客人來,卻沒有絲毫要停止敲擊的意思。
王峙鞠躬道:“叔叔,侄兒攜新婦來拜會了。”
築聲這才漸漸輕了,一下一下,敲擊的間隔時間也長了。
躺着的王近沒有起身,而是直接在地上滾半圈翻身,他穿着廣袖白衣,原本泥土就沾到身上,一翻,徹底髒了,袖子上全是泥。
王近卻毫不在意,手上還拿着擊築的竹尺,似乎是看向王峙裴愛這邊。
為什麼說“似乎”呢?
因為他戴着一張面具,五官目光俱見不着。
面具上畫着白臉紅眼紅唇,一瞧素雅,二瞧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妩媚風流。
見王近手不擡,并不打算摘掉面具,裴愛便鞠躬,埋頭道:“叔叔,新婦自嫁進來後,還不曾好好拜會。這些都是我從家裡帶來的禮物,特意給叔叔買的。”
話音落,她見着沖天的一雙靴子從身邊經過,應該是抱着禮箱拿給王近了。
“都拿走,我用不着。”
王近開了口,聲音沙啞,仿佛耄耋老人。
出乎裴愛的意料,她不僅擡起頭來,見着王近手放在面具上,緩緩摘掉。
是一張光彩照人的臉,眉目英俊且标緻,裴愛從未見過如此深邃的雙眼,如此高挺的鼻。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是因為喜歡而跳動,而是驚豔于人間絕色。
可惜,王近還是老了些,眼角有皺紋,淡淡笑起,額頭也有。
要是年輕二十年,不,僅年輕十年,無人能比。
王近沖王峙笑道:“你倆小夫妻新婚,以後持家需要的東西還多着。我這裡有的,盡管取去!”
說完便喚仆從,方才引路的仆從原叫“自在”。他聽召喚而來,說要領王峙三人到倉庫去。
王峙擺手拒絕,而後朝王近再拜道:“多謝叔叔美意。但您不要我們的禮物,還要饋贈我們,愧難收受。”
王近笑着擡手:“我都用不着,放在我這可惜了。”竹尺松手墜地,裴愛瞧着,隻覺他潇灑揚手間,指可觸雲。而世間萬物,于他都是身外之物,視若浮雲。
王近手再往未靠着衆人那一側探,摸得一個酒壺。
原來他是要拿酒。
王峙頓時蹙眉,腳下不由自主走近,勸道:“叔叔,酒還是少喝,這裡無牆無屋,風吹酒涼,不利于身。”
這幾天返寒,要喝酒也該回屋内,暖融融的喝。
王近笑道:“能有多不利?難道比五石散還傷?”
整個王家都知道,王近離不開五石散,日日服食,誰也勸不住。
王峙勸過好多次,都失敗了,此時王近提及,他不禁抿唇。
一時不知如何再勸,
王近卻繼續道:“再則,何來無牆無屋?”他飲酒擊築,笑看蒼天,竟歌道,“天是頂,萬象是牆!”
本性空性,世間如此廣闊,沒有什麼割舍不了的。
王近緩緩看向王峙,用不容質疑的口氣道:“魔奴,你來看我,送禮,我不收,是因為我不需要。但我回禮,你不收,便是蔑視長輩沒有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