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迢先是愣住,而後臉色青紫,恨恨低頭。
蕭老夫人道;“好了好了!”
她一出聲,滿堂笑聲止住。
蕭老夫人看向裴愛,意味深長道:“魔奴媳婦真是陋室明娟。”
裴愛聞言,笑着俯身,再擡起時,目光與王峙相對。
王峙臉上沒有怒色,卻有一絲憂愁。
裴愛好奇:他愁什麼?
王峙心中暗道:雖然赢過王迢,但是堂上明譏暗諷,醜态百出,到底不是高門世家該有的家風。
他為王家憂,為王家愁。
王峙想着,目光漸漸左挪,不經意投向堂外,見分花拂柳,冉冉近前一位女郎,身後跟随八名婢女。
女郎三十出頭年紀,面容尚好,雖不及同齡王道柔貌美,但勝在鬓發烏黑,自有一股雍容。
王峙的眉頭徹底鎖起來,來人是平康公主,二房正妻,王迢的母親。
真正姗姗來遲平康公主前腳剛跨入堂内,後腳王迢立刻委屈喊起來:“阿娘!”
平康公主看了兒子一眼,知他表情是受了欺辱,但不知是何人欺他?
多半是王峙。
平康公主心中已有決斷,面色卻平靜,一舉一動分外賢淑。她把頭偏開,不向王迢詢問,而是上前拜蕭老夫人:“阿娘萬福,女兒來遲了。”
姿态恭敬,話音剛落,眼眶裡已溢出晶瑩。
裴愛在旁瞧着,想起王峙畫像,說平康公主是王家頭一号好哭的,她還不信。這會看來,可能害了和她一樣的病。
蕭老夫人對平康公主的恭敬甚為滿意,又心疼她的眼淚,連忙道:“不遲不遲,快坐吧。”聲音别提有多和煦,竟指自己身邊座位,讓平康公主挨着她坐。
平康公主先再拜謝:“阿娘總是對我這麼好,叫女兒心中愈發愧疚。”而後才往座上去,王迢則身子後傾,似乎想繞到母親身邊去。
蕭老夫人道:“沒什麼愧疚不愧疚,都是自家兒女,難道作母親的還計較女兒不成!我對你好,是應該的。”
平康公主回道:“女兒也要加倍對阿娘好。”
一對婆媳,無視旁人,竟相互說起肉麻的話,謝英在旁聽着,禁不住冷笑一聲。
這一聲極其響亮,傳遍了堂上,甚至傳到梁上,發出回響。
蕭老夫人本已被嚴幼妃勸住,孫媳見禮,不想過多找謝英的晦氣。
看來這是不該饒她了?
蕭老夫人側身問謝英:“阿英,你未免也太大聲了。”
謝英側身,與蕭老夫人面對面:“阿娘,我身健體強,一貫中氣足,坦蕩蕩,叫我似他人在心底冷笑算計,我是做不出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番話徹底激惱了蕭老夫人,這回誰也勸不住壓不了了。
她覺得謝英句句話沖自己來,便指着謝英斥道:“阿英,你出格了!謝家雖盛,卻也要挾不了我們王家。謝氏阿英,你既嫁來,為媳為妻,就該知曉自個的位置,夫家為大,孝敬恭謙!”
這新說詞謝英第一回聽,她深深一笑,立刻想到了回應,脫口而出:“阿娘不也是從蕭家嫁過來的?夫家為大,您是該孝敬還是恭謙?”
謝英笑道,“都是嫁進來的,真論起來,我的嫁妝可是不能比的。”不僅比蕭老夫人當年嫁妝多上十倍,而且至今建康城出嫁的女郎無人超越。
蕭老夫人怒拍榻席:“你、你無子還這麼嚣張!”
這句話不是新說詞。
謝英半輩子遭婆婆數落,最恨兩句話:一句說她無出讓王崇休妻,一句說她無出讓王達過繼。
再則,當年在王道柔後,她曾懷了一個男胎,卻被蕭老夫人激動胎氣,不僅懷胎,還斷了生育。
謝英心恨,便不客氣了,回嗆道:“無子又如何,丞相事極,家中何人能及?我女兒贅的良婿,勇膽英絕,隻論個人本事,家中哪位同輩郎君趕得上?就是魔奴,也比你那一二三四五好!”
謝英語速快,聲音幹脆宏亮,她不說完,旁人插不上話,“娘家那邊,我是隻有一個哥哥,但門庭興旺,子弟發達,不似蕭家多子,卻還不是一個趕上一個的不中用,年年落魄。那一兩個入仕,也是在我謝家子弟手下差使。說來還好沒我兒子,要是兒子多了,隻怕同婆婆你的兄弟一般沒出息!”
這話太直且連戳痛處,蕭老夫人聽得一口血湧上,含在口中,忽地倒地。
“阿娘——”
“太婆!”
“阿婆!”
衆人慌的慌,看戲的看戲,心有它計的心有它計,蜂擁着上前,很快發現蕭老夫人嘴角歪斜,半邊身子已不能動彈。
窗外的黃莺,仍叽叽喳喳亂啼,好似麻雀。
一樹綠蔭,晃進斑駁光影。
***
謝英是不湊熱鬧的,悠悠轉身,回自己院去。
王道柔從小不被祖母喜歡,天天念叨她是個女郎,不如王達郎君,王崇一脈,還得要個男兒來繼承。因此,王道柔與祖母蕭老夫人不親。
眼瞧一大幫子人圍着伺候蕭老夫人,還有平康公主幾個掉淚的,她懶得演戲,回到春林。
不多時,桓超下朝回來,徑直回春林,磻溪落座。王道柔給他沏茶,桓超道:“今日魔奴娶親,不飲茶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