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在嗓子裡的東西就像一把小石塊,不上不下,硌得人難受。
川濑久夏愣怔一瞬,在再三确認面前這個人真的不是在随口拿她開涮後,她瞳孔陡然放大,接二連三的咳嗽才姗姗來遲。
她條件反射地躬下身,捶着心口,像是要硬生生把自己從楚門的世界裡拉出來。
嗓子裡嗆的那口水早就不見了蹤影,川濑久夏卻遲遲不肯擡頭,不願一腳踏進那輛開往鴻門宴的轎車裡。
——至少在她看來,這已經變成了一場無可辯駁的鴻門宴。
她這驚天動地的動靜倒把牛島若利也整得不淡定起來,面對司機的詢問,他沉默着,視線落在少女顫抖的背影上,千言萬語一齊堵在喉頭,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
“……如果病得嚴重,就先讓司機送你回去吧。”牛島若利斟酌道,“母親那邊我會好好解釋的,她一定能體諒你。”
川濑久夏竭力在腦海裡拼湊起圖像,但牛島惠裡夫人的面孔已經模糊,她唯一還記憶猶新的,是那場生日宴上母親和牛島夫人相攜而去的背影。
真是奇怪,她想,才過了一年而已,為什麼想不起來那個夫人的臉了?
那張臉和她對話的時候,也有着和林卓卿一樣居高臨下打量她的神情嗎?那個人在那時就開始對她的談吐舉止進行評判了嗎?
可川濑久夏不懂,那位女士能一手教育出牛島若利這樣赤誠純粹的孩子,又怎麼會把她當成一件挑挑揀揀的商品?
她拒絕帶着滿腔疑慮和一個全新的身份不清不楚地回到家躺屍,她今天一定得把這出荒誕的戲唱明白。
“不用了,剛才隻是不小心嗆了一下而已。”川濑久夏直起身說,“走吧,牛島前輩,我作為客人,一直拖延到訪貴府的時間總歸是不禮貌的。”
牛島若利張了張嘴,還想要解釋什麼,可她已經先他一步上了車。
商務車空間寬敞,再坐下一對男女都綽綽有餘,但後座沉默無言的氛圍卻在無形間擠壓着那點稀薄的空氣,司機不動聲色地朝後視鏡瞟了好幾眼,額角已經冒出了幾滴冷汗。
川濑久夏端坐着,眉眼低垂,她無心與旁人社交,一心為即将到來的審判養精蓄銳。
可牛島若利今日卻和吃錯了藥一樣躁動,他的視線再次屢屢投向身側的少女,喉結滾動數次,仿佛她隻要向這裡瞥上一眼,他就會立刻回敬一輪滔滔不絕。
始終沒能等到這個機會,牛島若利便也不顧氣氛,直接開口到:“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川濑。”
“……請說。”川濑久夏回答。
“我的父母在他們成年後就定下了婚約,家族的其他人幾乎也都是這樣。我是牛島家族正支的獨生子,将來會像母親那樣,繼承起牛島家的家主之位。”
他頓了頓,看向川濑久夏:“據我所知,你也是川濑明先生的獨生女吧。”
這人提什麼不好,偏偏在她最為厭惡的家族背景上作文章,川濑久夏揉了揉眉心:“川濑家族不會讓我去挑起掌門人的大梁的,他們根本不在意,希望我離權力中心越遠越好。”
“而且。”她深吸一口氣,說起那個諱莫如深的詞,“我們暫時還沒有成年後就要立即訂婚的傳統。”
話說到這一步,川濑久夏幹脆直接挑明了:“還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成為你的聯姻對象。據我了解,川濑家族怎麼也沒到破産清算那一步,我們兩家也不是什麼世交。請恕我愚鈍,牛島前輩,我沒法理解你們的做法。”
“聯姻這種事,也需要理由嗎?”牛島若利理所當然地疑惑着。
她氣急反笑:“您是覺得一個正值大好年華的女性的前途被葬送在這種過時的傳統裡不需要一個理由嗎?”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擁有像牛島前輩你這樣……如此平步青雲的人生。”川濑久夏掐了掐手掌心,說,“你有哪怕分開了也同樣愛你的父母,你的家庭可以驕傲地為你托底。這些東西往往比鑽石還奢侈,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說的所有話都是發自内心的,但是……有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不見得能獲得随心所欲的權利。”她的情緒平複下來,平和地托出了這個對他而言稍顯陌生的道理。
牛島若利默默接受着她突如其來的情緒,片刻後,他坦然回望:“可能是我的表達有誤,川濑,在母親提出結婚這個計劃的那一秒,我所想到的人就隻有你。”
依舊是平淡如水的語氣,川濑久夏卻越發迷惑了:“不是,我們應該……不熟吧?”
眼前人過于坦蕩,她質問的語氣漸漸弱了下去,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沒錯吧?
難道牛島若利比她多一段兩人相識相戀的記憶?
“這不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了。”牛島若利像是讀懂了她的表情,回答到。
川濑久夏瞠目結舌:“啊……我們還在哪裡見過?”
她有些沒來由的慌張,自己的記憶力到底是怎麼了?
“閣樓之後,我們還見過三次。”他報出了一個更令川濑久夏吃驚的數字,“去年六月和十月的仙台體育館,還有今年一月的東京體育館。”
她恍然大悟,表情放松下來:“你是說排球比賽?”
“是。”牛島若利點頭,“不過除了去年的IH,我都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在仙台你總是看青城,在東京的時候,你又站在了稻荷崎的觀衆席裡。”
“稻荷崎哪一戰你在場?”川濑久夏訝然,“抱歉,我當時沒有注意到白鳥澤。”
牛島若利沉默一瞬:“沒事,我不是在有意窺探你的社交圈。”
“隻是,你在看他們比賽的時候,笑得很漂亮。”他接着說,“你會因為及川的發球得分鼓掌,會因為稻荷崎雙胞胎的快攻興奮。”
“我總是在想閣樓那天你臉上疲憊的表情,和那時比起來,看排球比賽時的你非常漂亮,我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牛島若利端詳着她藏在口罩後的神色,無果,他又說:“所以在母親給我展示的那一堆聯姻請求中發現你的照片時,我很高興。”
兩人間的氣氛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聽他七拐八拐又扯回聯姻,川濑久夏悶悶道:“這兩者的關系在哪裡?”
“我……沒有喜歡過别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陷入愛河’,我當時隻覺得,這樁聯姻的對象如果是你,我會很期待。”
她快被這兩個字眼折磨得精神衰弱了,微微提高些音量問:“就一定要堅持聯姻嗎?”
牛島若利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理所應當的樣子:“聯姻對你來說很不公平,我明白。但我的父母就是因為婚約相識的,他們雖然因為個人原因分開了,但仍然相愛,他們的婚姻很幸福。”
他語氣一頓,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鄭重得像在教堂裡宣誓:“你的家人在考慮你的前途後向牛島家提了婚約,我們和我父母當初面臨的情況沒有絲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