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個大早精心收拾的發型和妝面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她不用擡眼也能感覺到周圍頻頻向她投來的贊歎目光。
貴氣的公主頭編發緊緊地扯着頭皮,明明已經挑了最輕薄的一款粉底,此刻她卻還是無法呼吸。
身上的鵝黃色套裝剪裁得當,細花呢布料被陽光照着,瞬間變得又燙又沉。
川濑久夏一點也不喜歡這樣隆重打扮的自己,這意味着她又一次和林卓卿服軟了。
一想到要再次擺出那副精緻假人的面具度過這一天,她就甯願直接轉身逃走。
牛島若利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在眼前,川濑久夏煩不勝煩地想,五分鐘之後再等不到她就立刻走人。
然而她的逃跑計劃在下一秒就打了水漂,白鳥澤寬敞的大道上走出一隊人高馬大的少年,一看就是……
诶?
川濑久夏猶疑不定地眨了眨眼,她記得白鳥澤排球部的運動服不是白紫色的嗎?
視野裡這一團又青又黃的是……
“诶!川濑?”
似曾相識的聲音傳入耳中,川濑久夏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份鮮活的情緒。
“古森君?”
披着顯眼的井闼山隊服走來的古森元也聞言,驚喜地揚了揚眉毛:“真的是你啊,我們都有三年沒見了吧?不過前幾個月聽聖臣說他在中國遇見你了,你還是沒變啊。”
在那些頻繁去佐久早宅練琴的年月裡,她沒能和佐久早聖臣拉近半點距離,卻同他的表哥古森元也成為了關系不錯的朋友。
古森元也生性熱情開朗,有他在的地方,就連空氣都是快樂的。
舊友意外重逢稍稍驅散了川濑久夏内心的陰霾,她笑道:“是啊,不過古森君你們來仙台是……和白鳥澤打訓練賽嗎?”
“我們和白鳥澤也算老對手了吧,這次趁着假期專程來和他們交交手。”古森元也說,“聽說你轉到仙台來了,是在白鳥澤讀書嗎?”
“不,我……”川濑久夏連連擺手,本想進一步解釋,大腦卻一下子卡了殼。
通情達理的豆豆眉也沒作多想:“那你就是在等朋友?不管怎麼說,今天能再次見面真的太好了,下次你回東京的時候我們約着聖臣一起出來……”
“元也。”
低沉男聲打斷了古森元也的熱情邀請,他側身,把身後人露出來,對那人興高采烈道:“聖臣!看我今天遇見了誰!”
這一挪可把川濑久夏結結實實吓了一跳,原本被古森元也占據的視野驟然開闊,兩個同樣沉默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川濑?”
“川濑。”
這絕對是她最不想聽見自己名字的一次。
相比于佐久早聖臣那幾乎快表現在臉上的驚訝,牛島若利格外鎮靜,他極其自然地走到川濑久夏身邊,點了點頭:“久等了,和朋友讨論起今天的比賽,耽擱了一些時間。”
“川濑,你怎麼會認識若利?”看着她正式的打扮和臉上格格不入的口罩,佐久早聖臣連一絲再見的喜悅都沒感覺到,“你們倆是……”
“我來找牛島前輩有些事。”川濑久夏想迅速帶過這一頁,“又見面了,佐久早君。”
“川濑你和佐久早也認識嗎?”像是讀不懂空氣裡的緊張感似的,牛島若利認真問。
“我……”
這兩人似乎是存心想讓她下不來台,可她偏偏又明白,這就是佐久早聖臣和牛島若利天然的性格。
一個比一個難纏,川濑久夏在内心哀歎一聲,被掩在口罩下嘴角不耐煩地下拉,眼睛裡卻還是盛着一片笑意。
“和佐久早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是朋友。不過現在都有些晚了吧,我們可以走了嗎,牛島前輩?”
佐久早聖臣搭在外套上的指節因為她的寥寥幾語而緊扣着,眉心也皺了起來。
他上前幾步,一個字還沒說出口,身旁的古森元也就伸手将他牢牢攔住,神色自如地打起圓場:“好啦好啦,看來川濑你這邊還有急事要處理,我們也差不多該歸隊了,走吧,聖臣。”
果然還是古森元也最靠譜,笑容随和的豆豆眉此刻在她眼裡閃着救世主般的金輝,川濑久夏飽含感激地朝他遞去眼神,收獲到了他同樣心領神會的目光。
“古森、佐久早,今天不趕巧了。”她朝着兩人的背影揮了揮手,“下次我們在東京見吧,你們慢走。”
空氣中傳來古森元也活力滿滿的回應,待佐久早聖臣那聲被身邊人強迫發出的“再見”也悠悠飄過,這片空地上隻剩下詭異的寂靜。
小意外結束,現在再來解決這個杵在眼前的大問題……
川濑久夏努力活動着僵硬的面部表情,擡頭道:“那我們走吧,牛島前輩,麻煩你來接我了。”
牛島若利應下,帶着她朝停在不遠處的那輛私家車走去。
隻是肉眼可見的幾百米距離,川濑久夏卻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走過最漫長的一條路,牛島若利沉沉的目光始終黏在她臉上,不卑不亢的眼神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牛島前輩。”私家車已近在眼前,川濑久夏忽地轉頭對上他的視線,“怎麼一直盯着我看?”
“你帶着口罩,臉色不好,聲音也啞。”牛島若利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病例報告,“你生病了。”
“……”川濑久夏啞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隻是個小感冒,已經快好了,謝謝……牛島前輩關心。”
從小就按照職業運動員的方式生活,牛島若利對身體狀況極為看重,他搖了搖頭:“生病了可以直接拒絕這次拜訪的,就像之前在閣樓我對你說的一樣,我認為你沒必要為了任何事勉強你自己。”
腳步乍然停住,川濑久夏今日本就匮乏的耐心被他這番教科書級别的何不食肉糜給耗盡了,眼裡的笑意無影無蹤,看着對方仍然不解且真摯的眼神,她的無力感瞬間席卷全身。
那眼睛裡太純粹了,他并沒有任何出言炫耀或諷刺的意思,牛島若利是真心覺得她應該這樣做。
殘忍的事實擺在眼前,川濑久夏并沒感到絲毫解脫,她隻覺得狼狽至極。
牛島若利的家人應該很愛他,以至于即使在那樣鐘鳴鼎食的大家族裡長到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他那顆未經世俗打磨的赤子之心也仍然滾燙得令人側目。
而她的母親,卻連親自來見她一面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川濑久夏甚至已經生不出任何羨慕的感情,徒有蒼白的事實,剜得她心口發疼。
可來接他們的私家車就停在幾步之外,她還要強裝做興奮,掃去病容,去他家裡度過難堪的幾個小時,盡管這一切隻是因為母親的心血來潮。
一連幾日堆積的病态在此時突然膨脹爆發,川濑久夏已經喪失了往前走的所有力氣。
“那就喝點電解質水吧。”見她遲遲不走,牛島若利也不覺得奇怪,隻是從随身排球包裡掏出一瓶水,擰開蓋遞給她,“等到了那邊,我會和母親說清楚你的情況的。”
這時候再臨陣脫逃也已為時尚晚,川濑久夏垂眸,接過電解質水,低聲道:“抱歉,突然失态了,謝謝牛島前輩。”
“不用對我這麼客氣。”見她的狀态恢複了一些,牛島若利說,“畢竟,在為我挑選的聯姻對象中,你是母親最為滿意的那個。”
滾至嗓子眼的液體瞬間變成了灼熱熔岩,川濑久夏沒想到他會說得這樣直白,一連嗆了好幾口。
牛島若利的神情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毫不為過,他頓了頓:“還有,也是我最滿意的那個。”
熔岩噴發,她直接被這輕飄飄的一句給吓沒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