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對十六七歲的高中生少女來說,通常是這一年中渴盼已久的重要日子。
心有餘力的會提前一兩個月就規劃起盛大的生日派對,不那麼愛社交的通常會約着親近的三五好友聚上一天,再不濟也總會有份獨屬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畢竟這是曆經幾千年的社會變遷也仍然被全人類冠上種種特殊含義的、獨一無二的一天,無論怎樣慶祝都不會過火,不是嗎?
陽光打在東北大學附屬醫院通體潔白的外立面上,川濑久夏站在大門口,煩躁地虛了虛眼睛。
手機裡各路好友的生日祝福源源不斷地彈出來,待她回過最後一個和她交情甚淺的聯系人模闆化的祝福,機身已經有了隐隐發燙的趨勢。
她走進醫院大樓,赤葦京治的視頻通話請求卻好巧不巧地在這個時候響起。
這裡的裝修風格實在是太過鮮明,川濑久夏環顧四周,最終用憑空捏造的理由飽含歉意地拒絕了幼馴染的請求。
生日的下午,醫院,獨自一人。
危險系數過于明顯的一組場景,她才不要讓朋友擔心這些。
這隻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天周末,而她的助眠藥又恰好在前一晚用盡了。
川濑久夏對生日一事全然不在意,她隻知道昨晚自己被失眠折磨得快要精神衰弱,于是第二天就預約了精神心理科的醫生。
“小林醫生。”
推開診室門,熟悉的布景重現在眼前,川濑久夏瞬間放松了心神,坐在那位眉目和藹的中年人對面。
量表、測試、談話……和今天一模一樣的治療流程她已經經曆過太多次,甚至能夠預判醫生在久久權衡後給出的治療建議。
她的心理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此次川濑久夏本想開好助眠藥就走,可在東京時的主治醫生卻強硬地要求她做一次全面的回診。
不過是些大同小異的診斷結果罷了,她不報任何期待地想,類似的診斷書,她能在家裡找出厚厚一沓。
但今日等待結果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良久,小林醫生才從那堆報告單中擡起頭,扶了扶眼鏡:“川濑小姐,你這幾個月是不是經曆了一些大變動?”
“變動?”川濑久夏坐直身,“搬家……算嗎?”
“重要的不是搬家,而是你周圍有沒有出現什麼對你起了巨大影響的人。”小林醫生放下報告單,遞給她一杯溫度适中的檸檬水,“我看過你在東京時的診斷報告,客觀來講,很不樂觀。”
檸檬水在口中泛起一陣酸澀,川濑久夏木然地點了點頭,并未作聲。
“但是根據剛才的這次報告結果來看,你的各項指标都在上升。”他話鋒一轉,“從進門到現在,你整個人的狀态也十分放松。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有如此明顯的好轉,我很驚喜。”
“可能是我遠離了家庭的緣故吧。”川濑久夏扣着玻璃杯表面的凹痕,企圖用理性分析,“但是從昨晚的情況說來,我的睡眠障礙還是毫無起色。”
“隻要發生頻率有所下降就是好事。”小林醫生朝她溫和地笑了笑,“現在這個階段對自身轉變的感知有遲鈍是很正常的,保持你現在的生活節奏,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扯過就診單:“我會逐漸減少助眠藥的劑量和藥效,這是一個漫長的适應過程,相信你自己。”
好陌生。
坐在醫生椅上的人陌生,耳中傳來的話語陌生,拿在手中的這堆藥陌生。
就連眼前這副場景,也陌生得讓她詫異。
明明是和來時一模一樣的路線,為什麼她面前不再是精神科的指示牌了?
在數不清第幾次繞回同樣的樓梯口後,川濑久夏提着三四盒全新的藥,無力地靠在牆壁上發呆。
她是個方向感極強的人,相同的路線隻要走過一次就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裡,經年累月也不會忘。
可是今天像是上帝故意給她的生日整蠱,一直賴以生存的助眠藥變了,方向感也不知所蹤。
從醫生口中聽來的分明是好消息,但心中泛起的卻是洪水猛獸般的茫然感。
手機猛然震動起來,烏野排球部的群聊裡突然齊刷刷地被“川濑生日快樂”刷了屏。
她往前翻了翻,是清水潔子看到她的報名表後率先在群裡發了消息,恰逢休息日的一群運動少年精力滿滿,向她發來的祝福一句比一句滑稽。
空落落的無措感漸漸被填平,川濑久夏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内心暗暗舒了一口氣。
除了在群裡祝福外,不少人都向她私發了消息,情真意切,她回複地不亦樂乎。
又點開一個對話框,一段長長的文字在屏幕上鋪開,她指尖頓了頓,垂眸認真看起來。
【不懂超辣麻婆豆腐的人有難了:生日快樂,沒想到你加入排球部的日子和生日隔得這麼近,真的非常感謝之前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來給我們做善後工作,從此就是擺在明面上的一隊人啦!川濑……】
“川濑?!”
上一秒還在腦海裡輕聲朗讀的聲音驟然在耳畔放大,川濑久夏迷茫地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應該是還沒睡醒。
“真的是你?”那個聲音離她更近了,“怎麼會在醫院?”
川濑久夏這才從聊天界面中擡起頭,面前菅原孝支驚訝的目光刺得她想就地遁逃。
可惜她就算逃跑也找不到路,隻好擺出一副“太巧了”的表情迎上去,僵硬的面部肌肉重操舊業:“菅原學長,好巧啊,周末好。”
烏野的二傳手兼副隊長自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前後望了望,複雜的眼神又把她定定鎖在原地:“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怎麼會一個人來醫院?你生病了嗎?”
“我……來這裡拿個感冒藥。”川濑久夏編得煞有其事,“秋天嘛,容易得小感冒。”
“但你拿的不是内科的袋子啊。”菅原孝支瞬間就拆穿了她的謊言,朝她晃了晃自己手中透明的塑料袋,“我才在醫生那裡幫我弟弟拿了感冒藥。”
人在倒黴的時候大概是喝口涼水都塞牙,她怎麼知道東北大醫院精神科開具的藥物竟然和其他科室有着天差地别。
想起方才醫生的建議,川濑久夏咬了咬嘴唇,難得地沒再編出更加不着四六的借口繼續裝下去:“我有些失眠,今天來開些藥。”
淺藍色的包裝袋被她護在身後,明明前一刻還在群裡聊得盡興的少女此時卻站在冰冷的醫院走廊裡,頂燈将她的笑容襯得病恹恹的,眼下泛着一眼可見的烏青。
她脆弱得快要消失了。
銀質手機殼晃了晃,在菅原孝支眼底留下轉瞬即逝的強光。
群聊裡又刷出幾條消息,大家還在興緻高漲地讨論她的生日。
菅原孝支心髒忽地有些抽疼,川濑久夏的臉上和往日一樣挂着如沐春風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