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化妝、沒有任何打扮,身上披着一件極其基礎的灰色衛衣外套,長發随意地挽在腦後,仿佛這隻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恍然間,菅原孝支仿佛回到了九月初的排球館裡,對方也是這樣被刺眼的光照透,他逐漸動搖的内心被她堅定的眼神鞏固起來。
那時的菅原孝支覺得川濑久夏就像個無所不能的神明。
然而在她降臨世間的這一天,神明猛然從高處跌落,輕飄飄地落在了他心尖。
她不應該在這裡的,不應該孤身一人站在空曠的醫院走廊裡,連影子都被落寞給吞噬。
她應該像表姐和她的朋友們一樣,盛裝打扮着出門,無憂無慮地慶祝生日,在歡笑祝福聲中被鮮花和禮物給淹沒。
她看向他的笑容裡應該盈滿純粹的雀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靈魂穿透皮肉,露出顯而易見的疲憊。
電光火石的一瞬,菅原孝支突然就懂得了她身上那股若即若離的怪異感是從何而來。
各方面都出挑得像被上帝親吻過的川濑久夏,言語間卻總把自己放在低微的位置上。
可她明明值得這世間的所有誇耀和掌聲,為什麼那雙眸子裡卻時常流露出悲傷?
菅原孝支知道她的來時路可能藏着拭不盡的眼淚,但在當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讓她綻開一個真真切切的微笑。
“不聊這些了,川濑,你還有其他事嗎?我請你吃生日蛋糕吧?”
“诶?”川濑久夏被這句意料之外的邀請驚了一瞬,“現在嗎?”
“走吧!”菅原孝支朝他來的方向指了指,“過生日是一定要有蛋糕的啊!就當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了,别拒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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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甜品店。
再三确認她喜歡的口味後,菅原孝支在甜品櫃前精心挑選着蛋糕,川濑久夏托腮看着他的背影,茫然的内心才開始逐漸複盤。
或許是歸因于昨晚惡劣的睡眠質量,今天她從出門趕往醫院那一刻起就一直懵懵的,頭暈腦脹,理智的弦将斷未斷。
所以當菅原孝支提出邀請時,大腦并未來得及做出它應有的反應。
很混亂。
川濑久夏捏了捏眉心,抄起她手邊今日的第二杯冰美式灌了一大口。
可是如果拒絕他自己一個人回家的話,也不過就是胡亂吃頓晚飯,再躺在沙發上一一糊弄過去朋友們的視頻通話罷了。
還不如來吃點甜的東西,順道刺激一下内啡肽分泌。
“點好了。”胡思亂想間,菅原孝支已經端着一份小巧的生日蛋糕坐在了她對面,“按照你說的,我選了青檸味的芝士蛋糕,不太甜,應該合你的口味吧?”
川濑久夏垂眸,眼前這個小蛋糕的表面還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1”形狀的蠟燭,大概是插得不深,蠟燭随着少年的動作東倒西歪,險些趴在蛋糕表面。
“抱歉,我本來想裝點成‘16’的造型的。”注意到她的目光,菅原孝支讪笑着說,“但是這家店恰好把‘6’用完了,蛋糕又太小,隻好勉勉強強地插個‘1’。”
“那挺好的呀。”被他這番解釋逗笑,川濑久夏眨了眨眼,打趣道,“這下子我就直接年輕了15歲,重生一遍,多好。”
說完,她便幹脆一把扯掉了那根孱弱的蠟燭,擺擺手:“用不用蠟燭都沒事啦,我們直接開始吃蛋糕吧。”
“川濑不許願嗎?”
“不用費那個閑工夫了。”
“這怎麼行?”菅原孝支的語氣突然變嚴肅起來,手負在背後神神秘秘地搗鼓着什麼,嘴上還不忘繼續說着,“儀式感啊儀式感,這是你的十六歲生日诶!”
“我……”少年期待的眼神像利刃,歡快地淩遲着川濑久夏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态。
她不知道許什麼願望。
暗自歎了口氣,川濑久夏拗不過他,傾身去拿那根被扔在桌上的蠟燭。
重新給蛋糕插上配件的一瞬間,頭上突然一重,松散的發絲被什麼東西給壓住,她不解地擡眼。
視野中的菅原孝支叉着腰,面上一片得意洋洋,眼裡閃爍着計劃得逞的欣喜。
“生日快樂!”
“菅原學長?”川濑久夏忙向頭頂摸去,手中傳來亮面塑料光滑的觸感,摘下,她恍然大悟。
“我找店家要的生日帽。”菅原孝支接過這個尖頂帽,又以一種溫柔卻不容推脫的力道給她正正地戴在了頭頂,“不然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他彎下腰,悉心為她整理着略顯淩亂的發絲,眼神專注,像在解答試卷上的壓軸題。
少年方才被陽光暈得朦胧的五官突然在她眼前成倍放大,他微微偏着頭,川濑久夏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淚痣。
目光再往右側移去,烏野二傳手平日裡總是笑得彎彎的眉眼此刻卻落成平直的弧度,察覺到兩人間不可言說的距離,他的手抖了抖,蓦地貼上她側臉。
突如其來的肌膚接觸使川濑久夏猝不及防地朝另一側躲閃過去,撐着桌角的手猛然撲了個空,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少年橫在眼前的手臂。
“小心!”菅原孝支用力回握住她。
才理好的劉海又被這一波大幅度動作擾亂些許,川濑久夏借力站穩,手卻還扶在差一點就墜地的生日帽上。
“我沒事。”她緩過呼吸,笑着對面前驚魂未定的少年道。
尖銳的生日帽頂被她攥在手裡,明顯的異物感卻讓她無比安心。
疼痛感鈍鈍的,完全沒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左手還抓在菅原孝支的小臂上,那裡傳來少年沉穩有力的脈搏跳動,小店好像新烤制了一爐面包,滿屋飄香。
先前攝入的大量咖啡因終于起了效,在外飄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心神蓦然歸位,就像重新被主人接好引線的風筝,虛無不定的神魂又被她穩穩地牽在了手心。
分明還沒有許願,可川濑久夏卻覺得願望已經實現了。
這是她求了整整十六年的,腳踏實地的安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