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在心裡後悔了一萬遍出門前怎麼沒想起來先讓阿離給她占一下。
但此刻面上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露怯的。
她緩緩直起背脊,不退縮地看回那雙溫沉的眼裡。
和他争奪視線打量的權力。
陸知序穿着玄色的睡袍,頭發濕漉漉的。
睡袍的金線遊走過胸口處大片裸露的肌膚,冷白色的肌肉線條很有張力,微微可見瑩潤的水珠逡巡其上。
他竟然剛洗完澡。
更離譜的是,他似乎還住在這兒?
溫言頭皮嗡一聲麻了下。
陸知序閑散地倚在玄關中古邊櫃處,好整以暇看溫言,像是并不意外她的到來。
角落法式複古落地燈在他身後柔開織金的光暈。
朦朦胧胧,将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削減去幾分淩厲。
今天的陸知序,是很溫和的好看。
溫言心裡頭突然挺不是滋味兒,這燈,當初還是她選的呢。
這麼多年,也不見他換一盞。
“看到我很意外?”
陸知序笑聲很輕,像這個燥熱夏夜裡的一縷風。
輕易驅走一些久别帶來的生澀。
“有些話,剛才說錯了。”
溫言思維有一瞬間的卡殼:“什麼?”
陸知序朝她欺近一步,影子被昏黃的光線放大,影影綽綽投射在淡色的壁紙上,在長夜裡有種說不出的迫人感。
溫言側了側頭,不自在地逃開他影子籠罩的範圍。
他卻更過分地俯下身來,黑眸裡一片興味。
“應當問溫小姐的是,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回家。
溫言被這個詞裡蘊含的溫度燙到。
一瞬間連呼吸都屏住。
陸知序擡起手,長指攫住她的下颌,再熟稔不過地摩挲幾下,慢聲說:“問你呢,回答。”
溫言恍惚地想,原來這人還和八年前一樣,矜貴外衣底下,藏的是數不盡的濃稠的惡劣。
磨着她,鎖着她,叫她怎麼也掙不開、逃不掉。
她吸口氣,用力拍開陸知序的手,噔噔噔一連退了好幾步。
語氣是學着陸知序的淡:“什麼家?這房子我一早說過不要,陸總也不用激我。您好端端住裡頭就成,少開沒意義的玩笑。”
“從來就沒和你開玩笑。”陸知序修長手指還維持着那個弧度,由着溫言躲開,而後挑挑眉:“行,還學會躲人了。”
這他也沒教過。
溫言指指地上一堆禮物:“東西一件不少,全送回來了。以後還請陸先生不要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平白浪費大家時間。”
這話說得帶刺兒,陸知序卻聽笑了。
他收回手,手指并攏斂了斂,‘啧’了聲,像是在細細回味方才的觸感。
溫言被他輕挑的動作激得眉心跳了跳,熱意直往臉上湧,很辛苦才生忍住了别開頭的欲望。
強撐着和他對峙。
陸知序臉上仍噙着笑意,不急不緩吐字:“誰說是給你了,這些東西,都是給我幹兒子的。”
“要還,倒也得我幹兒子來還。”
“陸知序!”提起溫衡,溫言眉眼徹底冷下來,當場發起脾氣,“别得寸進尺,你差不多行了!”
陸知序笑聲糊在嗓子裡。
“這就惱了?”
還那麼不禁逗。
他拉開玄關櫃,從裡頭取出個低調古樸的長盒,遞給溫言:“生日快樂,打開看看。”
溫言好似盯着那早就備好的盒子,後知後覺終于反應過來:“你一早就猜到我會來還東西?所以這些東西……”
在這兒等她呢?
陸知序好笑地睨她一眼:“挺好,連被誰養大都忘了。”
她那樣的性子,遇見這樣的事,會做出什麼樣的處理決定,再好猜不過。
他不過想見見她。
“誰養大的,當然是我外公養大的。”溫言悶聲回了一句,肩膀塌下去。
這是難過了。
陸知序從前就見不得她這幅樣兒。
受了委屈也不說,就會耷拉着頭,貓一樣縮起來,不争不搶,自己舔傷口。
滿世界的躲着人。
提到溫言外公,想起黑白畫像上的那位老人家。陸知序眸子裡的黑意也褪了點,尋回幾分理智溫和。
“不是那個意思。”到底是他說錯了話,戳到小姑娘傷心處,他嗓音也就跟着放柔了些,盒子又遞過去,吐字缱绻,像誘騙,“乖,打開看看,就當我賠禮了。”
他這樣哄人,溫言下意識就要去接。
可一瞬間的怔愣後,溫言就反應過來了。手伸到一半,也生生轉了個方向,甩開手朝門邊走。
一邊走,一邊瞪着眼想不明白。
怎麼一碰見陸知序,她就會變回當初那個十七八歲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總是被陸知序哄得團團轉,偶爾幾顆棗,就以為他對自己好得不得了。
可其實呢?
要不是他自作主張送來那麼大一堆禮物,她也不用在生日這天大晚上跑到一個男人家裡,還禮物。
是他行事一貫的主張,葷素不忌,也從不考慮别人要不要接受。
真讨厭。
溫言很用力地去拉門,想象一會兒要怎麼帥氣地把門摔上,踩着高跟鞋像個赢得勝利的戰士一樣走出去,狠狠留陸知序在原地吃癟!
門卻怎麼都拉不開。
她費力拉了一陣兒,終于确定上了鎖。
于是回頭看陸知序,擡擡下巴:“打開。”
驕傲又明豔。
陸知序極耐心,看着她火焰一樣熾烈的喜怒在黑夜裡驟然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