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周重山挂完電話,笑眯眯地說人到了。
溫言在國外呆了八年,不擅長國内那一套人情世故,但是面對一堆上了年紀的老教授,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忙起身說她去接。
拉開包廂門卻猝不及防撞進個溫熱的胸膛。
再擡起頭,溫言愣了兩秒。
她實在沒想到京大宰的這肥羊,竟然會是陸知序。
恍神間一雙手臂穩穩接住她。
他的西裝挺括,面料高級,饒是溫言莽莽撞撞一頭紮進去也不覺難受。
“沒事吧?”低磁的嗓音萦繞溫言頭頂。
和聲音一同湧向溫言所有感官的,還有他的氣息。
是檀木在雪裡浸潤又被噼啪燒過後的味道,沒來由地能平人心緒。
這熟悉的清冽叫溫言鼻頭立時便是一酸。
老教授們善意的打趣聲自身後傳來,老許頭好像急沖沖起了身要沖過來。陸知序身後也帶着秘書,不是八年前那個女秘書,換成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士。
人來人往,唯獨溫言擡頭望向男人的眼睛,千萬般的話都隻能咽回喉嚨裡。
他們曾經那麼近,最熟稔的時候,陸知序硬挺地擠在她的最深處,含着她的耳垂一聲聲哄。
“喜歡嗎?喜歡就喊出來,别忍着。”
“good girl。”
他沉如水的嗓音仿佛兀自在耳邊回蕩,沖破這八年的時間,一瞬間撞得溫言支離破碎。
疼痛和想念野草一樣瘋長,分明在她身體裡生了根。
可此刻站在這裡,她卻隻能眨着酸澀眼眶,緊着喉嚨,退後一步。
正正經經喊他:“陸先生好。”
溫言不是沒想過重逢的場景,但至多以為也就是像白日那樣,他高高在上,萬衆矚目。而她會混迹在人群裡,遠遠看上一眼,看這個曾經她一聲聲喚過daddy的人,如何出衆,更甚八年之前。
而不是像現在,離得近了,卻仿佛更遠。
他微垂了頭,在注視着她,那雙黑而涼的眸子裡,光影沉沉,仍舊載滿了溫言看不懂的情緒。
從前就這樣,她總是猜不透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她一貫是曉得的,他們之間天壤地别。
不僅僅是差了八歲,更差着從小到大成長的環境和截然不同的背景。
他藤校畢業便從家中接手陸氏,一路靠自己走到現在,站穩腳跟,沒讓陸氏被旁支瓜分了去。他很忙,忙到最親密那半年,溫言幾乎也要半個月才能見他一次。
可那時的溫言,高考剛結束,正是人生最無憂無慮又最自由的時光。
一個剛滿18歲的小姑娘,要怎麼懂得他眼裡那些克制,那些從不說出口的東西。
她肆無忌憚地說着喜歡,說着未來,那些被她滿心歡喜塗好色彩,閃閃發着光的未來,終于在陸知序的沉默裡一點點褪了色,直至變得黯淡無光。
那時溫言就懂了,如果不是她給陸知序喝了陸淮用來和女朋友助興的酒,她連那半年的耳鬓厮磨都無從擁有。
她隻是一個沒有家的流浪兒,誤入陸知序的世界,向他偷了一段做夢的時光。
再偷來一個溫衡。
好在,現在的她,早就不做夢了。
陸知序指尖微蜷,仿佛沒見到她退後的那一步,溫潤開口:“溫小姐當心。”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擡起,沉穩扣上溫言手腕,将人往懷裡輕巧一帶——穩穩避開橫沖直撞過來的老許頭。
老許頭吹着胡子:“聊事就聊事。”
動什麼手?
溫言被許承書按進座椅後,悄然松了口氣。
被他握過的手腕卻酥酥麻麻,連帶着被虛擁過的身體,都好似被冰塊燙過一般。
陌生又熟悉。
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兒的,溫言走了好幾次神,cue到她時反應也總慢上幾拍,陸知序卻泰然自若。他遊刃有餘地同教授們寒暄,談起項目也條理清晰。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溫言卻仍有一點兒受挫,時隔八年再見,他果然可以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但溫言打定主意,也就這一點兒了。
就當是給糊塗的青春一個告别機會。
過了今晚,就橋歸橋,路歸路,什麼陸知序,再提起來也不過是她有幸接過陸氏項目,見過一面這位矜貴端方的掌權人。
再沒别的了。
溫言長長籲出口氣,将心神收斂。
老許頭一頓飯都不大客氣,這會兒問得更是直接:“要人可以,人過去了能得點什麼?”
周重山難得來了點氣兒,厲聲道:“許承書!”
陸知序倒是渾不在意,似乎含了點笑,慢悠悠看向溫言:“人來了,自然什麼都有。”
“陸氏能借一借京大的文風,是陸氏的榮幸。除了撥款兩千萬給文學院,為延續文脈添些磚加點瓦之外——”陸知序一雙黑眸凝在溫言腕上,眼見那處瓷白的膚色染了點兒紅。
還是那麼不禁握。
“我個人再給京大添兩棟教學樓,如何?”陸知序慢條斯理啟唇。
這下連許承書都不吱聲了。
周重山呵呵直笑:“小溫怎麼樣,有沒有信心代表我們京大文學院,接了這個項目。”
溫言将長發撥至肩後,耳環跟着當啷搖晃,閃爍起細碎的銀光。
所有人都看向她,以為小姑娘會怯場。
誰知明眸善睐的姑娘卻揚起唇,自信應下:“您放心,定然不給咱們京大丢面兒。”
一席人都跟着展眉。
陸知序眼尾銜着夏日晚風,倏忽散漫笑了。
經年未見,他的小女孩兒,真是出落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