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神宗朝出版的《元豐九域志》記載,鄧州(南陽)至東京開封府的官方驿路裡程為約650宋裡(1宋裡≈0.5公裡,合今約325公裡)。乘坐牛車正常要花費20天的路程,但是這一行婦孺,則多用了5天時間。
媳婦耘娘,一聽到西邊戰事,臉色唰地一下發白,惡狠狠地罵道。“都是悅娘那個小丫頭,路上非要鬧騰,又是撿破爛,又是鼓動她大兄尋什麼奇聞怪事,要不然我們何至于耽擱這麼久?”想到丈夫又要奔赴戰場,陰霾又一次籠罩在她心頭,自成婚以來,夫妻二人聚少離多。
吳王氏卻很是淡定,從她年輕時,就已經習慣了丈夫外出打仗,而她獨守家中照顧婆母和幼子幼女。年輕時陪着婆母等丈夫,年老時陪着兒媳等兒子。
她本是許州(今許昌)人士,幼時偷随做木匠的父親前往南陽謀生。突逢戰事,原定的木工活告吹,所帶糧食也消耗殆盡。恰逢當地一位吳姓寡母,其子年方十五,被征入伍。寡母唯恐兒子有去無回,便以半袋面粉将她買下。當然,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打量着以後兒子如果能活着回來,就算缺胳膊少腿,起碼也能有人照顧。
幾年後,她親生父親來尋,王氏又憐寡母可憐,執意不肯歸家,堅持要等吳家哥哥回來。王父起初氣惱,轉念一想:待女兒年長再尋不遲,屆時吳家小子想必早已戰死沙場,屍骨無存。未曾想,在王氏及笄那年,吳家獨子居然回來了。
原來這小子因為長得高大,人又白淨機靈,在軍營裡還喜歡跟着人學幾個大字,被一個都頭看中任為十将,還給取了大名吳溫,不再吳大吳大的叫着。本想順便給他說親,吳溫卻說家中還有老母,且老母已經給他養了個媳婦。太平興國八年,因主将遭罷免,其轄下兵權被奪,吳溫遂向上官告假,獲準回鄉探親。
兒子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還當上什麼軍官,吳寡婦喜出望外,即刻張羅二人成婚。吳溫一看,王氏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他能靠臉被上官看中,那自然也能被張氏看中,兩人就這麼成了親。未料成婚未幾,小夫妻便再度分離 —— 吳溫重返軍營。此時主将複職,他随賞識他的都頭進攻契丹,卻在岐溝關一役慘敗,都頭戰死沙場。吳溫雖僥幸生還,卻失去左臂,被遣返原籍從事軍隊雜務。
這些年吳溫與王氏共生了四女二子,其中長女、三女及幼子皆早夭,吳溫也在四年前因病離世。
見兒媳慌亂起來,吳王氏剛欲呵斥,卻心頭一歎 —— 想當年自己也曾為外出征戰的丈夫提心吊膽,此刻感同身受,便決定寬慰一二。
“莫慌!禁軍每三年輪換駐地,大郎剛從陝西調入京中,西邊即便再起兵事,又與他何幹呢?說不定是旁的事耽擱了。”
大郎便是吳王氏的長子,名喚吳軍,當兵的老子給兒子起的名字都是如此樸素無華。吳軍亦追随父親腳步投身軍旅,慶曆二年(1042年),也就是前年,跟随左藏庫使、原州知府景泰,充當副指揮使,于彭陽西與西夏軍交戰時大勝。而同年的另一場戰役定川寨一役,宋軍卻遭慘敗,葛懷敏等十五員将領戰死,九千餘将士幾近全軍覆沒。
經此兩戰對比,彭陽西大捷令宋仁宗與朝廷顔面生輝。故而在聖上隆恩之下,全軍皆獲額外封賞。諸多有功将士亦得擢升,連升兩級以彰其功。剛從邊疆換防歸來的吳軍,便由此擢升為正七品指揮使,調防駐守東京。他三個月前修書歸家,喚全家老小盡快進京定居。
劉耘娘被婆母這一喝,頓時冷靜下來。她本就是首次出遠門,何況此次乃是全家遷居。
雖說心中不舍嫁在南陽老家的二女兒,但二女婿家是世代行醫的世醫家族,且女婿年紀輕輕便官居從九品醫學博士,人品端方,足以托付。與二女兒不同,嫁入東京城富戶的大女兒更令她憂心。出嫁已五載,膝下僅育一女,公婆難免有所不滿,幸而女婿護持,日子才未過得艱難。算起來,她已有半年未收到大女兒麗娘的書信了。
“娘!阿婆!” 車簾猛地掀開,跳進個白皙高挑的少年。但見他身姿挺拔,面容剛毅,渾身透着英武之氣。
劉耘娘十五歲嫁與吳軍,十九歲生大女麗娘,四年後生二女绮娘,二十七歲得子,取名吳夏,家人皆喚他夏小郎,如今已十三歲。三十六歲時,她以為再無子女之緣,不料丈夫被調往陝西邊防前數月,竟又有孕,小女兒今年年僅五歲,此刻正坐在第二輛牛車上,由老奴王婆與丫鬟青棗照看。
而她這兒子大早上就嫌坐牛車慢,快馬先一步入城尋他爹去了。雖然讀書上看不出什麼天賦,資質似乎平平,但是勇武且心思活絡,和他爹以及阿公一樣,懂得用腦子,随機應變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