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聖上賜的禮,還有左相送您的及笄禮。”他指着身後的幾個大黑箱子。
“左相這些年啊,想您可想得緊。趁着您及笄日前,跑去求了聖上,将您接回京去。奴家好歹是緊趕慢趕,趕上了。”
沉縛身子微微一彎,意思是多謝公公。
又走到那一堆及笄禮前,一打開滿滿當當的銀子。她拿了幾根,遞給公公。
讓小夏子寫:【公公,事發突然,我還未來得及收拾。不如公公寬限一天,明晚再啟程如何?】
李公公笑眯眯地收下銀子,點點頭:“山路難行,晚些進京也情有可原。”
“雲英郡主好好歇息,奴家明日再來接您。”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走。
剛才還熱鬧祥和的氣氛當然無存。
鄉親們跪着,一動不敢動。
沉縛望了危肆一眼,危肆明白她的意思,說“大家都起來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不敢起。
一個鄉野丫頭,忽然成了高高在上的雲英郡主。
“起來!都跪着幹嘛!”一聲洪亮如鐘的聲音從沉縛背後響起。
是外祖母。
“她成了郡主了,就不是我這潑婦的孫女了嗎?你們怕什麼,都起來!”
危肆擔任起了小軟的職責,他假意在紙上寫寫畫畫,傳達着老人的意思。
沉縛也點點頭,伸手去扶跪着的人們。
鄉親們這才起身。
他們看看那幾個黑箱子:裡面裝着成堆的首飾,成堆的銀條。
他們這些百姓,一輩子都掙不來那裡面的一隻钗子。
再看看自己送的禮:有的隻剩下了骨頭,有的什麼都沒剩下。
貧苦了一輩子的他們,忽然覺得羞赧,臉上發燙。
沉縛奪過危肆手上的筆,寫:【比起這些金銀珠寶我更喜歡各位帶來的及笄禮,能填飽肚子東西才是好東西。況且,各位的情意無限重。】
她交給危肆,讓他念。
百姓們聽後,那股嚴肅凝重的氛圍,瞬間消失。
他們紛紛附和:“是啊,是啊。”
危肆又被沉縛指使着去拿銀子,他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意思。
他給每個鄉親都分了一條銀子,一圈分完後說:“這些是我們給大家的回禮。”
鄉親們拿着銀子面面相觑。
外祖母突然開口:“收下吧,京城裡送來的,你們不要白不要。”
她繼續說:“當朝宰相,一頓飯就不止你們這一條銀子。拿着吧。”
衆人這才收下。
鄉親們都散了。
沉縛和外祖母坐着,相對無言。
半晌過去了,雞開始打鳴了。外祖母才對危肆招招手。
“你來,我說你寫。要一字一句的寫下來,一個字都不能落下。也莫要像小軟那樣傳得牛頭不對馬嘴。”
危肆點點頭。
他蒼勁有力的字在紙上浮現。
紙上寫:【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這樣快。京城本就是你該呆的地方,你也該回去了。】
【我這老婆子對你也不好,不但教不了你規矩禮儀,還經常不給你吃飽。】
【左相單純良跟你娘是青梅竹馬,也是從我們這個小村子裡出去的。】
【或許時間長了,人都會變吧。】
老人最後一句話拖得很長,混着歎息,滿是無奈。
她看着今日才梳起頭發的孫女,明日就要離開了。這一去,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她又想起她女兒跟着單純良進京的那一日。也是那樣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清風溫和。
女兒對她說:“娘,等純良中舉之後,我們就來接您。”
可她女兒再也沒回來過了。
單純良是中舉了,還得了魁首,又得皇上青睐,很快就坐到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她每每聽從京城傳來的消息,都是左相很愛他的發妻。
她放心了,覺得女兒過得好就行,不回來也沒關系。
再後來,一個雨夜,她收到了從京城送來的沉縛。
不久後,她女兒就死了,病死了。
沉縛,她的孫女,成了她女兒留給她的最後一件遺物。
如今,沉縛也如同當年一樣,要走了。
從此,她的生命裡,再也沒有她女兒的痕迹。
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外祖母擺擺手,對危肆說:“最後這句話,是說給你聽的,你不用寫。”
“京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神仙去了都得脫一層皮。你跟着沉縛一起進京,看着她。”
危肆的手被老人鄭重握住:“就算沉縛以後嗓子好了,能說話了,也得裝個啞巴。”
“她一輩子都得是個啞巴。”
同危肆講的悄悄話,就這樣被同樣在桌上的沉縛,光明正大地聽去。
她問心底的那個人:
“我聽到了,那你呢?”
“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