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山坐落于皓京西郊,在這熙攘繁華所,那巍巍山丘顯得格格不入。仿若世外桃源,翠竹罩雪,紅梅尤勝。望這皇朝更替,巋然不動,不染塵埃。
曾有居士題詩:“猶遮雲巒美人幕,半掩仙氣琉璃景。熙攘來往不敢染,冷色旁觀乃得清。”
可惜,這般好風光,卻鮮有人上山而覽,隻因這袅袅雲霧相繞,寒氣頗重,雲谲波詭,又難見其路。世間之物皆是如此,愈是神秘誘惑,愈是危險重重,若非熟識之人不敢輕易上。
阙蘭因手持一把白傘,悠哉地往山裡走去,一路上隻覺背後陰涼,不禁吊緊一顆心,神色還算自若,很熟稔地盤山而上。
眼前朦朦胧胧地飄着雪,無聲地落在傘面,積起薄薄一層。她突然停了腳步,輕輕一收傘,散雪順着傘骨而下,落在雪地之中。
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隐隐約約地透着黑色的餘燼。
阙蘭因俯下身去,随意扒開一層雪,隻見内裡覆滿了金紙灰,輕輕一抿便化為齑粉。
“這麼快就處理完了?不愧是指揮使大人。”她喃喃道,眼中滿是冷意。
阙蘭因所在地正是陌亭,擡眼之間,雪中亭還是如畫裡那般玉立,玲珑八角微翹,捧着幾層白雪,别有風姿。亭中石桌舊痕依在,亭側紅梅還是嬌嫩欲滴,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回來了?”清澈如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含着挑弄意味。
阙蘭因剛剛走進亭中,聞言轉過身去,飛魚紋、錦衣服、繡春刀,與裴陌的裝束極其相似,可來人頸間沒有那醒目的疤。目光向上移去,那是一張白裡透紅的俊俏臉,極富少年英氣,卻并不稚嫩,反倒是格外精明,颌間棱角并不分明,備顯親和。
“世子怎麼會在這裡?”阙蘭因有些驚訝,但并不意外。
南陵王世子顧儉之,兼任南鎮撫司佥事。除皇子外,這位公子哥最為尊貴,又天性風趣近人,是個人緣通,頗得同輩相贊。十六歲的時候,瞞着南陵王偷偷報了武試,一舉中第,威甯帝倒是大方,即刻将其封了百戶,入職南鎮撫司。即便成了錦衣衛,顧儉之并未變成裴陌那般令人聞風喪膽,狠辣無比。此人幹事雷厲風行,待人卻是随和至極,仍是京城少女的夢中情郎。
“前幾日,宋千郎暗中派了人上山,我正好路過,就去看了看,發現他在焚書。”顧儉之湊近了些,笑眯眯地問道:“是暗閣裡的文書吧?”
“是。”阙蘭因不再端着,就像妹妹看着哥哥般望着他。
“阮珩的東西,也燒了?”顧儉之收斂了笑容,眉目間還是溫柔無限,可阙蘭因感受得到,那深藏目光中的傷痛。
“别忘了,我過目不忘的。每一冊都刻在記憶裡,火是燒不盡的。”阙蘭因磨開腳下雪,将那餘燼袒露出來,目光似要将其燃盡。
“殿下,這可是他們唯一的遺物。”顧儉之唇角露出笑意,面對着她,緩緩拔出腰間的繡春刀,微微擡手,将刀尖指向阙蘭因。
“世子一直瞞着我,不告訴我暗閣的位置,不就是想試探我麼,如今這般喊我,又跟了我一路,是認了?”阙蘭因将雙手背于身後,又恢複謀士姿态,撥弄人心眼神。
“你模樣跟從前完全不同,上月你來尋我,我尚不可辨認。”顧儉之手中的繡春刀漸漸放下,收回鞘中,“這位置是阿珩生死相托的,若這麼輕易供了出去,倒顯得我不慎重了。”
阙蘭因笑了笑,“我可沒料到,表哥對你坦誠至此。”
顧儉之沒好氣地說:“還不是被你毀了。”
阙蘭因站在亭中,打起傘,傾在他的頭上,“舅舅教過我,要護住重要的東西,最萬全的辦法便是舍棄另一件重要的東西。既是舍棄,毀之一炬,便要痛快,否則燒不幹淨,徒留疑慮。再說,這位大人替我們省了不少力呢。”
顧儉之從袖口取出一把銀色的鑰匙,癱在手心,遞了過去,“但願你要護的東西還在。這鑰匙替你保管了十年,累了。”
阙蘭因眼中一亮,擡起的手有些發顫,昨日已經服下解藥,不知是後遺症,還是自己太緊張,遲遲沒有接過鑰匙,仿佛一旦觸碰,就會被亡者的餘溫燙傷。
顧儉之忽地握住那傘柄,從她手裡接過傘,打在二人頭上,“怎麼?這是怕了?”
阙蘭因苦笑一聲,迅速接過了鑰匙,“顧大哥,曾經我們都試圖擺脫前輩的命運,現在可是徹底逃不脫了。”
顧儉之聽到這個稱呼,不禁一笑,“殿下,我記得你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是啊,我很好奇,好奇這鑰匙下藏着什麼秘密,值得那麼多人前仆後繼。”阙蘭因偏頭看向身後的石桌,總覺着少了什麼東西。她與顧儉之擦肩而過,走到亭側的紅梅樹下,折了一枝,凍紅的指尖輕輕拂去梅上淺白,小心翼翼地放到石桌中央。
紅梅豔如血,點染過往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