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燭的身份太過特殊,若非你上言,陛下都不一定下得死令。這份口供太過沉重,壓着無數百姓的血汗。你做不到無動于衷。”阙蘭因心裡積痛,歎了口氣,“灼安,我承認……”
所有人都是棋子,我就是這麼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啊。
不等阙蘭因繼續說下去,對面的人卻突然下了床榻,擡手掀掉了棋盤,黑白棋子散了一地,交錯在一起,如同他的内心般繁亂。
解灼安挺立身姿,雙眸如萬丈冰雪開出紅蓮般,俯視着阙蘭因,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執掌一切麼?當初我勸你入仕,與我一同答效萬民,方不委鲲鵬之才,你說你一心修史,不問世事。可如今呢?看似承着裴老恩德入沐王府,輔其自保,卻又步步為營,逼得王府樹敵東宮,攪得朝局不甯。談什麼自保,你根本是起了奪嫡之心!”要利用,為何最初拒絕我。
阙蘭因目光一滞,回溯起許多事,“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奪嫡。”
解灼安聞言,從憤怒變成哀恸,低着聲腔,咬牙問道:“十年間不問世事的阙蘭因,十年後攪弄風雲的阙蘭因,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算什麼?”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阙蘭因早已分辨不清。都說時間磨人,卻磨不去過往,磨不去仇恨,隻要過往還在,仇恨還在,她就永遠不會隻是阙蘭因,永遠重疊着另一個人的影子。
解灼安隻是在珍惜阙蘭因,不會珍惜那個身負仇恨的孤魂。
阙蘭因仰起頭,笑意晏晏,“灼安是阙蘭因的摯友,一輩子的。”但不是我的。
“你……”解灼安捂住額頭,竟有些慌,突然被人這麼一諾,心裡怪怪的,癢癢的。憤怒與不甘,質問的底氣,全沒了!這算什麼啊?
阙蘭因卻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俯身撿起棋盤,又小心翼翼地拾起掉在地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放回棋盒中。恍惚間有人握住了她的腕,硬把她提起,二人目光相對,又是一番審視。
“你,活着回來了?”解灼那來回審視着她,似乎之前都看不真切,現在重新确定。
“嗯。”
“下一步可是刑部,霍無期?”
“是。”
“我不同意。”
“可我要他死。”阙蘭因說得很輕,又很堅定,勢在必行。
解灼安擡腳一勾她的踝,讓她猝不及防向後傾去,又用雙手扶住她的肩,順勢将其按壓在床上,俯身凝望着她。
阙蘭因有些慌了,她從未見過解灼安如此失态,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覺上方那野獸般的眼神不該出自這清風明月之人。
“養病的時候,殺氣還這麼重?”解灼安冷冷地說道。
聞言,阙蘭因舒了口氣,她回笑道:“霍無期于你有恩,于我為敵。你若非要阻攔,不如當一場對弈,孰是孰非,自在輸赢間。”
解灼安頓時松了手,直起身來,理了理官袍,又端起一副卑人勿擾的明月之姿。
“朝堂之上,沒有輸赢,隻有立場。”
阙蘭因支起身子,揉了揉心口,問道:“那你的立場是什麼?東宮,沐王,還是信王?”
“你這是在套我的話?”解灼安眼中露出一絲不屑。
阙蘭因坐在榻上,手肘撐在膝蓋處,掌心拖着腮,身子略向前傾些,重複道:“你的立場是什麼?”
“除去這個尚書位,我是長公主之子,享郡王之尊,你說我的立場是什麼?”
阙蘭因蹙起眉,臉色已有些蒼白,“若非陛下顧念舊情,這尊榮便如雲煙可輕易散盡,不留痕迹。皇位更疊,你以為這點舊情還能傳代麼?”
“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不偏不倚,方能自保。”
阙蘭因下了床榻,站到他的跟前,毫不留情地說道:“可惜,你做不成純臣。從你十二歲起,便是如履薄冰,旁人冷眼,同輩戲谑。你能走到尚書的位置,絕不是因為郡王尊榮,而是竭盡心力,斡旋朝野;忍常人不能忍,锱铢必争。所以,你不敢、也不能讓這一切化為雲煙。一旦放手,餓狼撲食,你最恐懼的事情就會發生。”
面對阙蘭因的“抽絲剝繭”,解灼安竟流露出安心神色,唇角上揚,“放心,我不會礙着你的道。無論儲君是誰,我深紮的是皇權本身,任何人都妄想踐踏。不偏不倚,隻因我是中樞道,不可撼動。”
阙蘭因突然朗聲大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變了,卻較彼時更為天真。”
解灼安也不辯解,眼神還變得有些溫柔,“太子立妃,玲珑要獻上一幅畫,請你去參考參考。”
“好。”
待他的腳步聲遠去,阙蘭因收斂了笑容,目光中有些許怅然。
“殿下,出來吧。”
床榻之側,有扇後門,因被書架遮了門緣,不易被人察覺。蕭衍推門走了出來,一身白衣,手握骨扇,仍是那副纨绔模樣。
“先生的棋局,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