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仿佛得到了什麼趁手玩意,哈哈大笑:“是不能怎麼樣,沒想到你還算有腦子。不過啊——”他笑聲驟止,眼神變得像毒蛇一般陰冷,“在這裡,太有腦子可不是件好事。”
方叔益道:“這可奇了,人人都盼着自己有腦子些,唯獨你不喜,莫非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
一個虎背熊腰的家丁怒喝:“大膽!這梧州城還沒有人敢對我家少爺這樣說話!”
方叔益不信邪:“連他老子也不敢?天底下還有這麼窩囊的爹?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哼,牙尖嘴利。”俊秀男子輕蔑道,“你的主子也不過是個南巡的小官,别人怕你,我卻瞧都不想瞧。奉勸你們,别管閑事,否則性命難保!”
129、
張車前回來得比想象中早得多。
聽見燕一真的疑問,他啞然失笑:“禮畢了不走,真要留下當女婿嗎?”
燕一真想笑,笑不出來:“張爺,我把事辦砸了。卓秀才,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張車前皺眉:“怎麼回事?”
燕一真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我已經讓神工去查了。我總覺得那個男人很可疑,行為舉止……都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就是……”燕一真欲言又止,“不太像個男人。”
張車前微微挑眉:“有意思了。我也聽到一個新聞,你還記得城外的抛屍案嗎?”
燕一真略一回想:“是許家的兒媳?記得,還牽扯到了同行的黃家。”
張車前道:“許家的兒子也病死了。”
燕一真苦笑:“大過年的,怎麼接二連三的死人?”
張車前卻道:“你也這麼想,他也這麼想,大家都這麼想,可見那個人的目的達到了。發生這麼多事情,對誰最有利呢?”
燕一真搖頭:“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對我們最不利。”
“是啊,我們手忙腳亂,他不就有機會成為漏網之魚了嗎?”張車前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猜測,又安慰他,“不急,總會露出馬腳的。先等神工的消息吧。”
然而神工直至入夜也沒有回來,燕一真等得犯困,迷迷糊糊趴在上打盹。恍惚見到院門外騰起一陣青色的煙霧,卓秀才和窦細娘走了進來,朝他跪拜。
一個說:“大人,我二人皆為賊人所害,大人千萬别上了賊人的當!”
另一個說:“許家小子是被投了毒,賊人怨恨許家媳婦,連帶着也恨了他。大人出門可要當心!”
燕一真便想起身問個究竟,誰知一腳踩空,猛地驚醒過來,隻覺背上全是冷汗。桌上有一張天青送他的那種特殊的信紙,他沒舍得用,一直收在箱子裡,怎麼今天自己長腿跑了出來?
展開,隻見上面寫着:“枉死之人徘徊鬼門不肯入,陰司有命,特送來你處,願助一臂之力。”
天青竟然能溝通陰陽?
燕一真睡意全消,拔腿就跑去找張車前。張車前正在倉庫教孩子們組裝和使用指南車,見他急匆匆的,忙迎出去:“怎麼這會兒來了?”
燕一真慌張道:“許家小子是被毒死的!殺他的人和我們要找的采花賊是同一夥人!”
張車前探向他的額頭,燕一真趕緊把他的手拉下來:“我沒燒,也沒糊塗,是卓秀才和窦細娘的鬼魂親口對我說的!”
張車前愣了愣:“千真萬确?”
燕一真用力點頭:“親眼所見!”
“這不對,”張車前握住他的手,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你怎麼知道窦細娘長什麼樣呢?”
燕一真被問倒了,自言自語:“對啊,我為什麼知道她的模樣?”想了又想,沒有結果,他又往回跑:“是天青告訴我的,我一問便知!”
他取出壓箱底的信紙,揀最要緊的飛快寫了,放在燭火上點着了。這信紙十分奇特,着了火也不打卷,仍是直挺挺的一張,但看着分明薄了些,像是從中抽走了一部分。
張車前給孩子們布置了課業,也提前回來了。兩人手牽手肩并肩,坐在堂上等待。燕一真畢竟不如他經驗豐富,面對未知之事十分不安。
“若是天青回了個‘并無此事’可怎麼辦?有誰能控制我做夢呢?”
張車前有點後悔自己那麼直接的質疑了:“謹慎些好,并不一定就是假的。”
燕一真喝了半盞茶,才反應過來:“哎,涼了。”
張車前哭笑不得:“怎麼緊張成這樣?伸張正義不是你最願意做的事嗎?”
燕一真哀歎:“願意是願意,就是太刺激了,有點受不了。”
張車前便扭過他的下巴咬了一口:“和我在一塊就是這麼刺激,早點習慣吧。”
130、
過不多時,桌面再次憑空出現一張紙,是天青的回信,這次寫得完整多了:“凡人魂魄沉重,在下能力有限,是以無暇顧及,言語簡短。此二人有莫大冤情,心願未了,聽之任之恐成厲鬼,難入枉死城。萬望妥善解決。但有需要,在夜裡直呼其名即可現身。”
燕一真大大松了一口氣,得意洋洋對張車前說:“這下你放心了?”
怎麼突然跟孩子似的?張車前心下好笑,溜須拍馬張口就來:“放心,放心,燕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斷案有方。敢問接下來該做什麼?”
燕一真興奮地敲了敲桌案:“卓秀才,細娘,你們在嗎?”
話音剛落,堂中溫度立刻降了下來,階下遠遠地立着兩個人影,隐隐綽綽。
燕一真奇道:“怎麼不過來?”
卓秀才很小心地指了一下張車前:“這位大人煞氣十足,我們不敢貿然過去。”
燕一真吃驚地看向身邊的男人:“煞氣重的人還真可以鎮場子啊?難怪旻南王要請你去。”
張車前輕笑一聲:“隻有一小半是因為這個。罷了,我到屏風後去,你們上來吧。”果真搬了凳子轉入屏風後去坐着了。
燕一真在他們與屏風之間來回地看:“有趣,有趣,張大人也有見不得人的時候。”
張車前的聲音悠悠傳來:“你等我回房的。”
燕一真咳嗽一聲,不敢再撩撥,轉而看向兩隻枉死鬼。
他們都保持着死去時的模樣,窦細娘裙上全是血污,臉上不停地流淚,怎麼也擦不幹。卓秀才則穿着破掉的中衣,也是非常凄慘的模樣。
這樣子能問話嗎……燕一真停頓了一下,覺得對他們太殘忍了些,别過臉去:“冒犯了。不然我給你們燒兩件紙衣先?”
兩隻鬼都很驚喜,“那,那就多謝大人了!大人果然是好人!”
燕一真撓頭:“不如……你們能寫字嗎?你們晚上先把發生的事情寫下來,我明天讓人去幫你們做幾件紙衣,還有香……香你們能吃吧?免得中途散架了。”
兩隻鬼再次哭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燕一真讓他們先離開了,心事重重地。張車前從屏風後出來,用拇指刮了刮他臉頰,柔聲道:“怎麼了?”
“心裡難受。”燕一真悶悶地說。
張車前點點頭:“我頭一次做捕快,跟着捕頭追查命案,也是這般。那人是個瘋子,将賣茶葉的女兒認作自家逃婚的娘子,将她大卸八塊,心肝全挑了丢在土地廟前,屍體一路走,一路丢……”
燕一真動了動嘴唇,半晌,終究是說不出話來。
張車前替他散了發,把雕着燕子的發簪放回他手裡:“但你不要怕,無論如何,我都在這裡。”
燕一真忽然問道:“張爺,你害怕嗎?”
張車前坦誠道:“害怕過。”
燕一真低頭笑了:“我也是。隻不過出來之後,越發覺得人心叵測,甚至失望多過害怕。今晚見了鬼,我竟然不怕,好似稀松平常。”
張車前欣慰道:“你很好。”
燕一真不好意思地摸摸臉:“因為我知道有的人比鬼還可怕,有的鬼比人還可愛。張爺,我真希望天底下再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自私自利。”
張車前心裡歎道,我又何嘗不這樣想?可惜啊……
“雖然很難,但我們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就足夠了。”
燕一真與他相視一笑:“張爺說得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