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才知,燕一真從張莫那裡出來後就去藥鋪買了東西,進了藥房就一直沒出來。
張車前也沒心情吃飯了,徑自去了藥房。
“大人。”這裡是嚴府令安排的地方,張車前一住進來,守衛全換了自己人。
“燕大人可在裡頭?”
“回大人,在。”
張車前一推門,藥房從裡面拴上了。
“燕大人?”
隔牆有耳,在外人的地盤上,張車前向來是規規矩矩地叫,不讓人抓着把柄。
半晌,裡頭才傳出一句“别管我,一會兒就好!”
張車前歎了口氣。燕一真的“一會兒”有可能是一刻鐘、一時辰,也有可能是一天一夜,總之說了别管就真别管。要是硬把人拉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張車前想了想,回去找來細網兜裝些軟口的果子,又弄了些點心溫在食盒裡,放在廊下正對門的柱子旁邊,以确保燕一真一出來就能看見。
悄聲合上院門,張車前囑咐守門的士兵:“除了我,誰來也不讓進,更不可出聲驚擾燕大人。若有急事,讓他們來前院尋我。”
“是!”守衛答應着,站得更加筆直了。
可惜燕一真正在屋裡鼓搗解藥,對自己受到的寵愛一無所知……
114、
就在所有人各自小心盤算的時候,變故突生。巡山人又在密林中發現了一具挂在樹上的女屍,整張臉劃得皮開肉綻,身上披着一件滿是補丁的百家衣。
緊接着,城中開金樓的許大廣也到官府報案了,說自己的兒子莫名其妙得了病,兒媳婦兩天沒回家,懷疑是隔壁賣首飾的黃家眼紅自己生意紅火,蓄意報複。
兩件事碰到一起,官差便把許大廣帶去林中碰碰運氣。那女屍身上光溜溜的,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物件,許大廣心裡有氣,看了一眼就趕緊走開,直說他們認錯了,這不是他的兒媳婦。
這事傳到許大娘子耳朵裡,她從廟裡上香回來就慌慌張張找過去,一看到那女屍背後的黑痣就暈了過去。她這反應,官差還能看不出問題來?當即就把人帶回衙門去了。
嚴府令把張車前也請了去,還想請燕大人。張車前找個借口幫他推了。
許大娘子醒來後,哭得死去活來,連說兒媳婦命苦,求老爺替她做主。
嚴大人不說話,對張車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張車前也不客氣,讓她把最近發生過的可疑的事情全說來聽。
金樓的生意向來是許大廣和幾個兄弟在管,許大娘子因是長嫂,又擅交際,大姑娘小媳婦都愛找她,故而也時常在樓裡幫忙。前些天金樓接到郡王府一單大生意,足抵上半年的收入了。
樓裡正歡喜,街坊中卻流傳起小道消息,說這生意本是要請隔壁黃記金銀來的,是郡王府的人看上了許大廣的兒媳婦,想讨美人歡心,才轉給了許家。
就因為這個,許家人和黃家人最近見面就吵,也難怪許家一出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黃家人從中作梗。
許大娘子抹着眼淚,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張車前聽着聽着,突然擺手示意她停下,“你剛才說,這生意是郡王府的王長子親自上門來談的?”
許大娘子連連稱是,“郡王府的二郡主再過幾月就要行笄禮,王長子疼愛妹妹是出了名的,不但親自上門,還拿了好些親自描的樣子來,說一定要照着一分不錯地做出來呢,這真是……”她說着,想起自己昏迷不醒的兒子,不禁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張車前看向嚴福忠:“嚴大人,她說的可都是真的?”
嚴福忠道:“确是如此,郡王府三位郡主,這位二郡主與兄長的關系是最好的,梧州城中無人不知。”
“既然如此,辛苦嚴大人陪我走一趟郡王府了。”
嚴福忠猶豫了一下,“下官自然願意之極,隻是郡王繁忙,貿然上門打擾恐怕多有不便。”
張車前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直看得他撐不住嚴厲的審視目光低下頭去,才緩緩說道:“嚴大人考慮得很是,好在本官一到梧州就給郡王府遞了帖子,郡王慷慨,設宴款待,日子恰巧就是明天。”
嚴福忠抖了一下,彎下腰:“下官遵命。”
115、
直到出發前,燕一真還在藥房裡沒有出來。張車前寫了字條從門縫中塞進去,又換了新鮮吃食放在外面,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這位郡王受封的名号是“旻南”,傳聞他為人内向木讷,幸好娶了個有魄力能操持的郡王妃,也沒有側妃,屬于無功無過、獨善其身的那一類。但單看郡王府中的氣象,井井有條,規矩森嚴,陳設之講究,不輸于更高一等的親王府。
旻南王似乎對張車前頗有好感,席上主動提及當年他被禦賜秦州骁勇都尉的事,言語之中毫不吝啬大加贊賞,竟有交好之意。張車前并非單純的武将,但他既是武将,在外人面前可不就得是個莽人?
因此他即便聽出旻南王的試探,也隻是一味的稱贊,說今日佳肴果然難得,府上仆人如何知禮數,旻南王的風範是如何超凡脫俗,與王妃兩人是如何恩愛……
旻南王低頭一笑,倒真有些傳聞中内向的樣子了。豈知接下來,他便話鋒一轉,笑問道:“我家二女不日行及笄禮,隻是八字輕,正苦沒有一位鎮得住的。我這女兒自來仰慕将軍英姿,将軍若是肯湊個喜,那真是雙喜臨門了。”
看來那婦人說的起碼有一半是真話,張車前心想,嘴上忙着自謙:“旻南王厚愛,郡主千金,必有大福,下官粗鄙之人,何德何能……”
大家虛僞而客套地推讓了一番,張車前才“無奈”地接下了這一重任,并在之後隐隐顯得比剛才放開許多,流露出“都是一家人無需客氣”的氣息,臨走時還特意強調了一下,郡王府如此知人善任,必定也是人才濟濟,想來梧州的擢拔英才之事會進行得非常順利雲雲。
嚴福忠隻覺得大開眼界,知人知面不知心,張督監居然是這樣的人!還以為他真的是鐵面無私,想不到逢場作戲也玩得這麼溜,之前真是小看他了!
張車前把他的若有所思看在眼裡,滿意地哈哈一笑而過。
酒足飯飽,旻南王總算肯放人。張車前回到住處,要了熱水沐浴。一泡進熱水裡,他就覺得自己腰酸背痛,繃直了一晚上哪哪都不舒服。就在這時,燕一真推門進來:“咦,你回來了,正好,我好像有點發現,正和老方說呢,你要不要來一起聽聽?”
張車前半躺在浴桶中,氣若遊絲:“江湖救急。”
燕一真以為他受了傷,急忙扔下東西沖到屏風後:“你怎麼了?可有傷着哪?别是碰到舊傷了?”張車前從前當差時曾受過重傷,滿身裹白布的樣子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本來這陰影已經随着時間流逝慢慢淡去了,卻因為記憶的倒回又重新鮮明起來。
事實上,并沒有出現想象中血流成河的場景。燕一真詢問了半天,最終認定張車前隻是在撒嬌而已。他心裡記挂着和方軍醫約好要共同研究解藥,匆匆給張車前按摩兩下就要跑。
張車前一把拉住他,把臉埋在他脖子上。煮過的草藥味道,衣上帶的一點點熏香,濃墨研開的味道,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他自己的氣味,全都讓他着迷。
燕一真被他蹭得耳熱,腦子裡全是那天晚上的瘋狂,結結巴巴地說:“等我們把解藥弄出來,再抱,也,也來得及。”
張車前低聲說:“不用了。”
“你說什麼?”
“我說,不用費力研究解藥了。那是西南秘藥,豈是你們兩個人用幾天時間就能參透的。”
“可……”燕一真實在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你不是一直很擔心我的毒嗎?如果沒有解藥,我和阿莫都有可能出事。”
“我有。”張車前慢慢地擡起頭,臉貼臉地看着他。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的眼圈突然紅得不像樣了。
燕一真完全愣住了。
“解藥,我有。”張車前似乎下了非常大的決心,說出這句話,“但我怕救不了你,還要失去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