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翌日,梧州府衙的師爺親自送來了籍冊和卷宗,話裡話外想打探張車前對采花賊一事的看法,但被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
師爺走後,燕一真從内室出來,“我看這師爺有點意思。”
張車前放下卷宗:“怎麼不多睡會兒?”
燕一真讪讪:“……腰疼,睡不着。”
張車前頓了頓,心領神會,忙扶他坐下:“一會兒拿藥酒給你揉揉。你剛才想說什麼?”
燕一真按着腰道:“梧州府的師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是梧州府令的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可是看他剛才的舉動,似乎有些關心過頭。能當師爺都不是沒腦子的人,那他故意提醒我們是為了什麼?”
“你覺得他對我們的态度關心過頭?”
“不是嗎?他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們,嚴大人很在意我們會如何應對此事。”
張車前皺起眉頭:“但這完全是嚴福忠主動透出來的。他若有心要瞞,我們還真未必能知道。”
“或許是他自知瞞不住,又怕我們從别人口中聽到,不如自己先承認。”
“但我們南巡此行并非為了考察政績,他根本無需害怕,更不必我們一到,就将這燙手山芋丢來。”
“莫非……是他想把這功勞送給我們、讨好我們?”
張車前在卷宗上點了點:“此事古怪之處甚多,我會弄清楚。你先去把藥喝了。”
燕一真立刻警覺:“喝什麼藥,我即便……男人又不會懷。”
别想趁我失去記憶的時候騙我!
張車前心口一窒,這人又在想什麼?“是預防風寒的藥湯,老方熬了一大鍋,所有人都要喝。梧州氣候濕冷,不同于中原,若不及時喝藥,寒邪入體,便會……”
燕一真知道自己誤會大了,燥得落荒而逃:“你别說了,我去就是了!”
張車前忍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抱着肚子笑得地動山搖,笑得眼淚都出來。
112、
方叔益剛替張莫擦了身,換上幹淨的中衣,燕一真就敲響房門:“方便探病嗎?”
方叔益笑着對張莫說:“大人來看你了。”朝門外揚聲道,“哪有不方便,大人隻管進來。”
燕一真就抱着自己做的藥枕大大方方進來了。他方才來時聽見裡頭有水聲,生怕失禮,故而多這麼一問。
張莫和他當然是自己人,但自己人與自己人也有分别,有些事情方叔益可以做,他卻萬萬不能。
燕一真看他臉色還很差,寒暄幾句就開門見山了,“我想給你把一次脈。方軍醫今日有事要忙,我就毛遂自薦來了,希望本事還沒有生疏。”
這事是張車前授意的。張莫是從西南回來,而燕一真之所以失憶,變成如今這樣,定然也和西南彜王有莫大的關系,他有一肚子話想問。但顧及到張莫的身體,隻能先選擇其中最要緊的一樣——中毒。
“燕,燕大人不可,怎能勞動燕大人……末将……”張莫掙紮着要起來,方叔益是知道燕一真的厲害的,連忙把人按住了,“大人的本事隻有精進,哪有生疏。”
張莫哭笑不得:“我并非擔心這個……也罷,那就,有勞燕大人。”
“放心,一定盡力。”事關兩個人的性命,燕一真不敢大意。半晌,忽然奇怪地“咦”了一聲。
“大人?”方叔益心頭一緊。
“你的脈象……”怎會與我如此相像?
燕一真遲疑了一下,沒有明言,隻是把張莫的手塞回被子裡,“無妨,隻是覺得他的脈象有些特别。”他稍作猶豫,“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張莫聽了,似乎想起什麼,眼神微變。他費力地擡擡手指,方叔益會意,上前扶他坐起。
燕一真順手遞過藥枕,指揮方叔益給張莫墊在背後。張莫回想了一會兒,慢慢說起在西南發生的事情。
他的精神頭不大好,隻能想到什麼說什麼,斷斷續續一字半句,燕一真好容易從中拼湊出個大概:“如此說來,朝廷派去西南駐守的軍中,有人暗通彜族,拆穿了你們的身份……”
張莫喘息了一會兒,強撐着把自己逃回來的經過也說了,聽得兩人唏噓不已。
原來皇帝接到辄知雀報信後震怒,立刻調遣親信前去調查,狠狠給了彜王一個下馬威不說,還把這些年被西南借故扣押的人質全都帶回京城。然而就在回京途中,他們接連遭遇了幾次刺殺,又逢暴雨連天,援軍遲遲不到,整支隊伍死傷過半。
就在這當口,來了幾個蒙面的黑衣高手,自稱是宮裡派來保護他們的,卻隻終日圍着領隊,旁人問什麼都不答。張莫心中起疑,暗中跟随,卻意外得知皇帝拿到了彜王謀反的證據,已經決定直接要解決西南的問題了。
既然要開戰,那麼人質的生死就不重要了,無需費事顧及,死了隻管推到彜王身上。給别人潑髒水,怎會嫌多。
張莫他們雖然各自都有傷在身,可也絕不是怨天等死之人。幾人悄悄商議過後,趁着再遇刺殺的時機假死逃過一劫。他們小心翼翼晝伏夜出,一路揀着荒山野嶺的地方往回走。終于在梧州城外發現了張家軍留下的暗号。張莫遂先行潛進來查探情況,結果因為沒能及時表明身份,險些被方叔益一劍結果了。
這樣曲折跌宕的經曆,燕一真想想都驚心動魄,“你做得很好。大人很擔心你們。”
張莫神色晦暗,雖然不止他一個人逃回來,但他們折了一半的人在西南,“我還是太大意了。幸虧有鬼斧兄弟的目探。不知……神工兄弟何在?我得請他将目探代為歸還。”
張莫雖然回來了,但以他目前的情況,到傷好之前都不能見人,所以神工依然易容成他的樣子在外面辦事。
燕一真道:“你隻需要把自己養好便是,張大人說了,之後的事不用你操心。該還的東西自然會還,該接的人也會派人去接。”
張莫咳嗽了幾聲,沙啞道:“多謝燕大人。”
燕一真起身:“好了,這些日子就辛苦叔益了。”
方叔益夜裡幾乎沒怎麼睡好,正打盹,聽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驚醒:“不辛苦!不辛苦……”
燕一真笑笑:“我們會在梧州多停留一段日子,一來把采花賊的案子破了——這事阿莫知道了嗎?不知道的話問叔益。二來你也多休息,傷勢穩定了再上路不遲。藥枕裡我放了些安神養氣的藥材,你要靠要枕都行。”
方叔益高興壞了:“我倒忘了燕大人的手藝,還是您想得周到。”藥枕外面套着柔軟的布料,是拿舊衣服的裡襯改的,還摻了些磨碎的香粉,一會兒工夫,屋裡就染上了草藥的清香,房間逼仄也不覺得難受了。
張莫沉默許久,從藥枕上擡起頭來:“燕大人,西南多毒物,我當時雖然神志不太清醒,但依稀記得看守人提到過,彜州最高的山上長着一種不起眼的藤類,毒性最為霸道,号稱‘天火伏龍’。”
113、
燕一真和方叔益同時屏住呼吸,誰都沒了安慰病患,緩和氣氛的心思。
張莫邊回憶邊說道:“這種藤類依附一種非常矮小但粗壯的果樹生長,一株大概能長到胳膊那麼長。他們把藥混在水裡逼我們喝下去,足有三五日都不省人事。聽說之前有人鬧得厲害,被喂了一整粒下去,醒來什麼也不記得了。”
方叔益失聲叫道:“失憶?!”
燕一真心底早有預感,如今預感成真,也有種“果然如此”的無奈,自嘲一笑:“那看來我運氣不錯,沒有全部忘掉。”
張莫皺眉:“燕大人也?”難怪舉止言語有些……
燕一真卻若有所思。他自認為已經明白張車前讓自己來的意思了,張莫和他中了同一種毒,隻不過一個輕一個重,張車前必定是希望他能根據他們中毒的情況研制出解藥!于是,他問張莫要了那“焰火伏龍”的藥性作用,急匆匆地走了。
張車前看了半日卷宗,不見小書生來送茶,隻道是在張莫那裡幫忙。等到用飯時,還不見燕一真回來,這才開始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