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着偏過視線看他的時候,恰逢晚風正起。
程節的頭發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神情卻一如既往溫和,仿佛剛剛透出的一點果決隻是她的錯覺。他揚起視線回看:“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這樣或那樣的代價,當我做出選擇時,我已經準備好了承擔一切可能的結果。”
“而且,”他展顔一笑,“今天我就成年了。”
立在冷風裡的程節像易碎的月長石,如此墜在天鵝絨包裹的湖面,他的聲音順風而來,問道:“你呢?”
“我?”言着眼裡浮起粼粼月光,連程節也被望進其中,“我其實沒什麼特别喜歡的東西。”
程節似乎是想起什麼,也或許隻是月色撩人,他問:“因為很容易得到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回的搬動,所以套在玩偶熊身上的塑料袋褶皺異常,表面不平像寶石被打磨的紋路,光澤四散忽明忽暗。
她在程節修長白淨的手上落下目光,擡手打了個響指,也沒否認:“嗯。”
眼前月高懸無垠的瓊頂,她繼續開口:“雖然去哪裡都沒關系,但還是有點迷茫。”
她比了個手勢,拇指和食指虛空捏住,眨眨眼向他解釋:“一點點。”
程節忽得笑起來:“明海數學系很好,貴為王牌有更多的機會。”
他按着排行榜上的名單打算挨個給她分析利弊,才剛說幾個,言着便見狀打住:“等等等等,怎麼這話題繞着我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诶。”
程節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有些糾結該不該說出口,斂着眉眼沒吭聲,“和你怎麼樣都不算虛度”這種話還是咽回肚裡比較好。
于是他笑笑,無辜且委屈地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眨巴眨巴眼看她。
“好吧好吧,”言着翹起嘴角出聲縱容,下一秒抹開臉收回視線,擡頭看向天上閃爍的星點,在月之旁難免暗淡,她緩了片刻伸手指某一顆星,“你看那顆是不是很亮?”
程節即刻反應過來,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笑了一下:“是很亮,這裡倒是不常見星。”
“但我們倆相遇的時候經常看到,”言着溫聲反駁,引得他側目望來,她拖長尾調輕嗯一聲權作思考狀,“看起來研究星軌也不錯。”
“聽起來很浪漫,”程節的聲音比月的倒影還盈潤無間,他又問道,“嶽林嗎?”
他略一沉吟:“也是個好選擇。”
言着應了一句,語氣似帶惋惜:“聽說嶽林的垂絲海棠開得好,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趕上花期。”
程節偏過半邊身不動聲色,兩字沉穩:“會的。”
暮色傾疊,瞳仁點彩。她窺見他眼裡的底色,眸光微動:“到時候找個機會我帶你去看。”
程節像撲棱棱的飛鳥驟然歡快起來,凝目澄澈,他伸出小指在空中勾了勾:“拉鈎。”
言着也伸出手,笑眯眯地道好:“拉鈎,我保證。”
趁着夜色潑墨,他們也覺得出來許久,再不回去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不太好打車,索性沿路返回倒也不慢,在路口分别時言着停下腳步喊住朝前走的程節。
他稍顯疑惑地轉頭,肩上的玩偶熊也跟着一顫,愣愣地往她這看:“怎麼了?”
上方的路燈忽得一閃,溫度低到昏黃的燈光也發白,她踩着程節投在地面的影子出聲:“生日快樂,祝你年年如意。”
“雖然說得有點遲,”她将手上的禮物袋遞給他,等他穩穩接過才補上後續,“但一時沒找到什麼好時機。”
程節似乎在笑,嘴角眉梢弧度微微:“還沒過十二點,怎麼會算遲,也容我向上天許個願吧……”
“什麼願?”這次也輪到她問了,不過片刻她自顧自地收回,“還是不問了,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也祝你一切都如願。”
她有時候會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答案大概可以剖白,但是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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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節扛着玩偶熊回家時毫不意外地收獲了衆多注視的洗禮。
首先是程之葉。
她窩在沙發裡追電視劇都不忘分心思調侃他:“喲,約個會約得滿面紅光,家裡飯都不吃了,啧啧,兒大不中留啊。”
程父程母也向他投來揶揄的視線,雖然什麼都沒說但隐意已表露無遺。
程節半捂着臉沒吭聲,步履急快地從客廳鑽到卧室,關上的房門将他與周圍隔絕開來。
他站在門後忽然想笑,将玩偶熊安置在床頭後也無法緩解。
手上多出的重量讓他蓦然想起之前在禮物袋裡不經意瞥見的賀卡,于是撂下多餘的心思,将袋裡裝着的東西一通拿出。
他費了點時間在不破壞包裝的前提下拆出那張薄薄的賀卡,入目便是那隻Q版小人。
利落的筆觸指引他乍然回到那個幾筆勾畫的夏天,他堪堪壓下嘴角,偏開視線去看,最後才是左上角那句祝福語。
——“恭歲時喜,萬事勝意。”
手指摩挲過靠近卡片邊緣的小橙子和竹節,原本坐在床邊的他下一秒向後倒,将賀卡高舉在眼前,不停變換角度對比光線,等累了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他突然想起什麼,翻身直勾勾地盯着安穩的大胖熊熊。
好像……它還沒有名字。
是該給它起個名字。
但他現在沒什麼靈感,适逢耳邊傳來規律的敲門聲,他将賀卡收好高聲一句:“馬上就來。”
那天晚上他抱着玩偶熊翻來覆去,實在睡不着就跑去書桌前寫信,腦海裡沒具體的内容也不耽誤他落筆,即便毫無邏輯也全然不在意。
他沒想寄出信件,他隻是……現在很想寫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