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舒鋼琴比賽的那天,也是一個淅淅瀝瀝的雨天。
在音樂一途上,她着實沒什麼天賦,也沒什麼評判鋼琴曲好壞的能力,頂多聽個流暢,以聊表自己對藝術的見解。
音樂廳裝飾得繁華複古,昂貴的鋼琴在空曠的舞台上像深海中懸浮無依的礁石,如此沉默地伫立在中央。
盛舒的号碼牌在中段,她一襲灰綠色的禮服,短發早就在時間海中長成可以被挽起的程度,大部分被固定在腦後,少有一绺垂落。她端坐在鋼琴前,整個人氣質清透。
她選了支頗為經典的曲目,饒是言着涉獵不多也尤為眼熟。
等那悠揚的音符從旋律中傾瀉而下,言着才發覺不光是曲名眼熟,這調她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如此遠遠坐在觀衆席中,看盛舒時隔着密密切切的人群,隔着鋼琴的黑白鍵,隔着懸在頭頂遲遲不落的黑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無可避免的記憶如潮水般入侵,她突然想起她陪着盛舒走過的那平平常常練琴的一千多天,直到最後一個琴音被重重敲下,在雷動的掌聲中短暫謝幕。
都說鋼琴是最适合盛舒的樂器,但言着偏不。
她想,她的盛舒應當是自由的,随便在空氣裡抓上一樣樂器,就能夠在狂風呼嘯裡演上天明,任由無所歸屬的雨如紗般穿過指縫,她仰頭向衆人謝幕,但她自己永不謝幕。
也不知想到什麼,言着落下眉眼笑了一下。
她提前準備了最盛大的花束,雖然早就設計好圖紙,但除了小飛燕是她欽點,其餘基本都是去花店照着花材最好的選,風格也按着盛舒當天的服裝來搭。
反複嘗試了幾種方式,前後換了好幾家花店,最後才定下終版樣式。
區别于傳統的包裝,花束擁有橫枝斜逸而出,像是已經撥開洶湧的懸牢,隻待窺破天光的刹那。
她拿到花時覺得這滿滿一束抱在懷裡着實可觀,還特意鬼鬼祟祟避開盛舒,宛如做賊。
舞台的燈光收束,暗轉瞬即逝,但明亮又續不長久。
在聽完盛舒演奏的全過程後,她貓着腰從過道奔到後台休息室,緊趕慢趕掐着點到達。
打開休息室大門的時候,盛舒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禮裙上的綠紗堆縮成一團,下擺冷冷地墜落,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什麼也沒管。人在高壓之後猛然松懈,她身心都疲憊,将阈限調到最低值,動也不想動。
“叔叔阿姨呢?”言着在門口問。
盛舒眼睛都沒睜,随口語氣平淡地答道:“他們沒來。”
言着難言地沉默片刻,在回身關上門的瞬間擰眉,很小聲地啧了一聲,轉眼抱好捧花在盛舒對面笑,快速幾步向盛舒跑過來,将花束遞給她:“比賽成功,今天你特别漂亮,太好看啦。”
盛舒接過花,被言着抱了個滿懷,她輕拍了拍言着橫在她脖子前的手臂,調侃:“少來。”
言着癟嘴收回手,聳聳肩作捂心狀:“不相信算了,傷透我心。”
盛舒輕笑,視線掠過顔色很淺的小飛燕,伸手翻開花束裡插着的那張卡片,上面寫道——
“To我的大藝術家,盛舒小姐。”
盛舒信手合上卡片,兩指夾住卡片朝言着晃了晃:“這麼文藝?”
明明是夾卡片的随意動作,但言着偏偏從中看出雙指夾煙的頹靡之色。
言着停下四處東看西瞅的目光,上一刻手肘撐在椅背上方,下一秒湊上前握住她的手,抽掉卡片,再将她的兩根手指按回去,笑意盈盈:“不錯吧,不愧是我。”
盛舒縱容道:“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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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舒那天獲得了相當不錯的名次,言着就站在不遠處看她。
後續她還蹭了頓獲獎得主請的奢侈晚飯,她可了勁地挑貴的點,盛舒倒是不在乎,随便掃了幾眼菜單,隻是叮囑她:“别浪費。”
之後的一段時間言着過上了相當規律且忙碌的生活,吃飯、睡覺、考試,學校時不時再來個全市聯動。
她和程節在校園裡不常相遇,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足夠的界點支撐。在空聊的間隙裡,她偶爾會握着筆,側眸透過薄的窗戶望咫尺之遠的天空。
如果時間有形狀,那大概會被勾勒成天空的顔色。
必然可以是春的風,夏的雨,秋的月和冬天的雪。在如此幹澀寂寥的秋韻裡,如此歲歲年年。
元旦期間是難得的空閑,一年一度的篝火晚會安排在最近幾天。
高三學生照舊破例有一個晚自習的活動時間,雖不長但感受其中氛圍差不多足夠。
程節早就暗戳戳扒着手指數日子,提前約了言着七點半在第二棵垂絲海棠下見面。
教室裡空蕩蕩得沒人,多少帶點争分奪秒的意思在。他也無心寫作業,況且今天還有特赦令,他時不時望黑闆上方的時鐘,時不時看手腕上的黑表,其餘時間在教室裡繞圈圈。
這七點半好像怎麼也到不了,他差點就要蹲在垃圾桶旁邊抱頭自閉。
好在他也沒轉幾圈,窗邊的玻璃處便傳來響動。
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猛地轉頭朝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