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在高一,那時她還不認識程節。
前一天晚間的狂風将窗戶吹得悶悶作響,好在沒下雨,隻是天陰得很,籠得四圍暗暗凝雷。
她什麼雨具都沒帶,所以一下課便趕早去車棚取車。
她就是在這時遇見程節的。
空氣裡釀着雨前蓄勢待發的潮氣與沉,入目是倒了一片七零八落的車,在盡頭處有一道身影将車一輛接一輛扶起來。
他背對着她,言着看不真切具體是誰,但也學着他的樣子将臨近的車扶起回歸正位,之後才去推自己的那輛。
車被推到中間的空當,她剛想跨上車,餘光就瞥見那個朝她這來的身影。
她停下動作,扭頭去看,發現這人眼熟但她實在記不起名字,于是草草打了個招呼:“同學,你好。”
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揚起笑,聲音和驚裂的雷聲一同響起,她隻能隐隐約約大概推測他可能是回了個問好給她。
“辛苦了,”言着點頭騎好車,一隻腳踩上腳蹬,回身向他揮了揮手,“我先走咯,再見。”
而後從他視線裡消失。
流動的風嚣張得宛如膨炸的汽水泡沫,稍不留神就會被淋個通透。
在那段不長的路上,她花了點時間在記憶裡搜索他姓甚名誰,又在某一刻将它埋在記憶深處進行短時的存儲,等待徹底被清空。
陌生人出現在那裡的緣由也不必深究,對于言着來說,這并不是什麼必答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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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舒不輕不重地打了個響指,召喚言着回神:“還有三分鐘下課。”
言着收回視線,将筆倒按在桌上,咔哒一聲筆頭收縮,懶散地哦了一句。
她臉頰觸桌看向窗外,檐下淅瀝落雨,目光一橫就覺得雨并非往下降,隻不過是從一端移到另一端,像可以許願的流星,穿過她如影随形的聆聽。
她眨眨眼,磨蹭地轉向盛舒,眼神灼灼。
“想到程節了?”盛舒似乎是知道她的脾性,看也沒看她,問道。
“是也不是,”她從桌面趴到盛舒的肩膀上,手裡把玩着一支筆,“餓了。”
盛舒合上筆,再将試卷收拾好放在一邊:“很快下課。”
叮鈴的下課鈴聲恰時響起,教室歡呼一瞬,言着起身跟着盛舒往外走。
剛下課的那段時間,走廊裡除了少數班級得以解脫,其他的都要拖上那麼一兩分鐘。
也不知盛舒看見什麼,踏出教室分界線的半步驟然收回,她轉頭朝言着看來。
言着這個角度是視線盲區,往左是占了大半的牆,往右是擋在側前方的盛舒,她有些不明所以,扒着門框看了一圈,縮回腦袋。
哦,是程節啊。
盛舒凝了一眼她手上握着的折疊傘,挑眉明示。
不愧是多年的交情,言着接收到的刹那心下就了然,垂眸打量,餘光裡是靠近後門的空桌肚。
她的動作很快,在程節現身之前一把将傘塞了進去,站正微笑順帶将垂落在肩的馬尾撥到後背。
她等了幾秒,但程節還沒到位,于是扒着門框看他笑,伸手打了個小小的招呼。
程節很輕地笑了一下:“中午好。”
言着鑽出來,雙手向外攤開聳了聳肩,指指旁邊盛舒手裡的傘道:“我沒帶傘,隻好蹭傘了。”
委委屈屈,但理直氣壯。
目睹全程的盛舒隻想拍掌叫好,再評點一句:“孺子可教。”
程節快速眨了兩下眼,捏傘的力道收緊,低低嗯了一聲便跟在她們身後。
天像漏了半邊,黑雲悄無聲息地破定,雨水從檐上掉落,砸在地面墜成一簇簇煙花。
湧向下水道的水流不息,部分彙成一小汪,難平的鏡面倒映着模糊不清的金色絲線。
她邁了幾步到走廊的邊沿,頭頂一片烏沉沉的天空被擋住,雨打在傘面上傳來細密不絕的嘈雜切切聲。
言着撩起眼皮朝旁邊看,身側的位置不知在哪個時刻被程節占掉,而盛舒不知所蹤。
程節平常地撐開傘,手往她的方向遞出一小段距離,他揉了揉鼻尖,些微傾身,輕巧地彎了下眼睛:“嗨。”
“剛才不是已經打過招呼了嗎?”言着問。
程節旋轉傘面,将傘帶移到他那側:“再來一遍也沒關系。”
言着低頭認真聽講,還不忘點頭肯定,她擡高視線去看程節,短暫對視後他慌亂移開,片刻又轉回去落定在她的臉上,語氣裡帶着點疑惑難解:“怎麼了?”
她指着程節手裡抓着的筆,問道:“你這筆是……”
程節像是才意識到,愣愣地順着她的指示低頭,下一秒飛快将那支筆收進口袋:“出來得太急,忘記放到桌上了。”
言着:“……”筆尖好像沒按回去。
後知後覺被筆尖紮了幾下的程節:“……”找個地縫先鑽一鑽吧。
他默默将筆拿出來、再放進去,言着特意沒看他,隻待他結束才繼續和他聊天,程節抿了抿唇,小聲問她:“應該沒什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