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着曾說過,相遇是為了離别。
所以他們每一次相遇,按照固定的流程,離别也在預期之中。
他難免覺得沮喪,可是沒有人說,不可以制造相遇。
雖然這次确實在意料之外,這一切的因果都來源于另一通電話。
時間要回到化學競賽結束後的第二天。
那時他已經返回桃演,正好趕上周末,多日來的連軸轉猛然豁開一道口子,他有大把時間可以和卧室窗台上的那盆茉莉互訴衷腸。
直到那奪命般的鈴聲驟然炸響,他驚得不自覺抖了一下,片刻覺得好笑,搖搖頭坐直身體,勾過手機去看上面顯示的來電名稱,赫然是他的舅舅。
按程之葉的話來講,如果說他爸可以排上不靠譜名單的前三,那他舅必然穩占榜首。
包括但不限于順走他們的零食、騙走他們的壓歲錢,以及迫于不可抗力燒掉他還沒開始寫的暑假作業。
程節歎了一口氣,劃動接通。
對面喂喂喂了一通,見程節始終保持沉默,他索性直接切入正題。
“國慶有空嗎?”
程節沉思片刻,果斷拒絕:“沒有。”
誰料對面比他還要斬釘截鐵:“什麼?你有?那真是太好了!”
“……”空氣陷入詭異的安靜,程節揉了揉額角,“你要請我吃飯?”
對面哈哈了兩聲:“那倒是沒有的事,但我确實要請你幫忙。”
程節不鹹不淡地回他:“借錢免談。”
“怎麼可能是借錢的事,你兜裡能有幾兩錢,”他大概能察覺到程節想挂斷電話的心思,立刻接上話,“等等等等,先别挂。我有正事。”
程節抽了張紙擦掉茉莉葉上薄薄的一層灰,對面頓了頓開口繼續:“國慶打個工呗,遊樂園當一天玩偶,工資面議。”
他沒吭聲,似乎是在思索可行性,過了一會問他:“怎麼不找之葉?”
“之葉也行啦,但我想着這種苦活累活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程節:“……?”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冷靜地提出自己的疑問:“你沒有朋友嗎?”
“……”這外甥的嘴真夠損的。
他舅舅别的優點幾近于無,就是心态極好。
無論遇到什麼突發狀況,自己都能很快調節好。
聽筒裡喋喋不休的聲音不住地傳到程節耳邊,他稍微拿遠手機,回複道:“知道了,地址等下發我。”
沒等對面有機會再說一個字,他盯着将開未開的花苞,沒有絲毫感情地按斷通話。
“嘟——嘟——嘟——”
很好,世界重歸于清淨。
程節趴在臂彎裡,手指在屏幕上來回,他點開聊天軟件,進入置頂的聊天框。
最近他和言着斷斷續續也在聊天,他上翻聊天記錄,将那些他明裡暗裡試探她即将來臨的小長假是否有空的消息全部看了個遍,後來又翻到他們最開始的那條。
他丢開手機,沮喪地大開躺倒在床上,企圖緩解酸澀流竄的情緒。
沒空。言着假期沒空。
要不然他大概也不會答應當玩偶的打工邀請,至少——
至少,趁着時間空閑多少攢一點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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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節自認他不是個特别善言辭的人,所以難以确切描述看見她如此落差之後的感受。
他眼見她前一刻存于人群,又眼見她後一刻被人群歸還。若他隻是漠然地旁觀,那血液裡汩汩而動的心跳想必也不會放過他,于是他順從内心地頂了别人的班。
悶在玩偶服裡遊蕩的聲音區别于他原本的音色,再加上他刻意壓低,想來應該不容易被發現。
如此像個陌生人般陪着她,也很好。
和言着分開後,他沿路朝員工休息室走,時不時悄悄摸摸回頭看她幾眼。
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慢,他剛看到休息室所在建築的尖尖,餘光裡就瞥見一道人影從遠處飛奔而來。
玩偶狐狸尾巴搖搖,大喘着氣搭住程節的肩膀,将所有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和他唠叨:“走啊,下班啊,今天熱到虛脫,這勞什子玩偶服差點沒把我悶死在裡面。”
程節稍微用手肘隔開:“跟我保持距離。”
玩偶狐狸啧了一聲,誇張地拿手扇風,往後退開一步,上下來回地打量他幾遍,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道具呢?不會散給小孩了吧?”
他連個氣口都沒給程節留,呼啦啦一通往下倒:“那可是要賠錢的,挺好的,今天一天的工白打,還倒貼。”
程節不明顯地聳了聳肩,言簡意赅:“嗯。”
“嗯個屁,”他對程節半棍子打不出一句話的狀态表示強烈的不滿,一點都沒小時候可愛,索性重新找了個話題,“你手上拿的啥?”
程節将手背到身後,頗有種他少管的意思在:“什麼都沒。”
“……”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多數是他舅說,他在聽,時不時應答兩字權作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