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休息室的門敞開着,程節徑直踏入,身後跟着的那隻玩偶狐狸就這麼一會功夫已經搶先奔到更衣間。
程節找了個空位置坐下,言着送的那瓶水擱置在身側,他一隻手堪堪搭在長椅上,視線不離捏緊的相紙,沉默地待了片刻,換了個撐下巴的姿勢。
沒過幾秒他似乎是察覺到腦袋多少有點重,伸手拿下玩偶頭套放在一邊。
捂了幾小時被汗浸濕的頭發此時亂糟糟,随意撣一撣就能塑形。
但程節好像全然不在意,手肘磕在膝蓋上,垂首專注地盯着地闆,沒什麼目的性地在發呆。
“哥。”
熟悉的聲音響起,程節擡頭看向不遠處斜倚着門框的身影,應了一聲。
程之葉直起身往前踏了半步,又很快收回,她探頭探腦地朝裡張望了幾眼:“我能進來嗎?”
他虛虛握住相紙,認真思考起來:“應該可以……吧。”
話音剛落,他倆的舅舅換好衣服從淺色衣櫃後冒頭,活絡叙舊:“喲,這不是小之葉嘛,好久不見了呀,都長這麼大了。”
程之葉一看到他的臉就想起被他騙走的兩百塊錢,沒好氣地反駁他:“也沒有,我今天從你面前路過八百回,你都沒注意到我。”
“你舅兔子眼你還不知道嘛?”他讪笑着招呼她,“快來快來,外面多熱啊,屋裡涼快。”
程之葉哼了一句跨進室内,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顯影的拍立得遞給程節:“便宜你咯。”
而後她在對面的長椅上落座,見程節接過細看,她抱着手臂,語氣裡難掩驕傲:“好看吧?”
“确實不錯。”舅舅湊近打量相紙上的畫面,啧啧兩聲稱贊,“啥時候給我也拍拍?”
程之葉微笑:“等你什麼時候把壓歲錢還給我。”
舅舅:“……”
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程節沒管世界的紛紛擾擾,小心地捏着那張相紙,随後将兩張合在一起,再像拿撲克牌那樣展開。
他沒看到程之葉招攬生意的全過程,等注意到時她已經站在了言着身邊,他倒也有些好奇,指着她斜挎包裡露出的一小截白紙詢問:“那是什麼?”
程之葉低頭去看,噢了一聲解釋:“做點拍立得小生意。找了隻彩筆,現場畫的收費價目表。”
程節笑笑:“挺有商業頭腦。”
程之葉沒好意思告訴他今天開了幾單全賠,她估摸着也沒有告知的必要,因為他哥腦子裡除了那位漂亮姐姐什麼也沒有。
譬如他在盯了幾分鐘相紙後突然擡頭跟她說:“怎麼感覺她送我的那張更好看。”
程之葉沉默片刻,想翻他一個白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敷衍回複:“角度大差不差,光線也相似,大概是心境不同吧。”
你個熊頭能看出什麼好歹來。
戀愛腦真是要命。
程節似乎是默認她的解釋,點點頭起身去更衣間換衣服,留下他妹和他舅倆人大眼瞪小眼。
他在更衣間裡能隐隐約約聽見部分内容,但大多沒營養。
諸如“你哥拿獎學金給你買的?”“反正肯定不是你送的”“氣球不能帶走,要帶走也行,你替你哥賠錢”“賠你個大頭鬼,要賠也是你給”這類互不相讓的對話。
他出來時他們剛進入對弈的休息時間,程節趁着戰火暫息,将那瓶水撈進手裡。
“你要把這水帶回去供起來?”他舅舅閑閑開口。
程節反駁:“不太行,有保質期。”
舅舅:“……?”敢情你還真想過啊。
程節擰開瓶蓋,灌了口礦泉水,随後一把拎走程之葉,朝身後的舅舅揮揮手:“走了。”
程之葉沖他做了個鬼臉:“再也不見。”
-
大約是幾杯水的宿緣,也不知道從哪天起,言着能明顯地感覺到偶遇程節的次數在成倍增加。
當程節再一次将飲料塞到她手裡,然後一溜煙跑開後,她覺得有必要和程節談一談。
她盯着從飲料上扯下來的粉色便簽紙,順手往嘴裡塞了一顆糖,偏頭問盛舒:“你覺得呢?”
盛舒決定不摻和,于是空耳:“什麼罪?你犯了什麼罪?”
言着:“……”我能犯什麼罪?
盛舒無視言着幽怨的目光,淡定地給她臉上糊了一張試卷,提醒她:“放學前要交,趕緊寫。”
“好吧好吧。”言着将試卷在桌面攤平,轉了兩圈筆,随後将筆尖點在B選項上,下一秒拖出一條狹短的斜線杠掉。
盛舒抽出一張試卷準備開動,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她側眸看向窗外空曠的走廊,不遠處的天空烏雲漫聚,風雨欲來。
“你帶傘了嗎?今天有雨。”她握筆寫了一行字,問道。
“必須的,”言着将剛才的筆裝進筆袋,又從裡面挑了支别的筆,“這天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桃演的雨向來突然。如果不随身常備傘,基本可以預見狼狽的結局。
盛舒聞言不再言語,接着上題的思路繼續往下寫。
言着倒起了觀雨的興緻,仰頭看屋檐,嘀咕了句:“下雨了。”
像是偶然觸發到什麼開關,所以記憶被重新調回潤色,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