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親愛的梁照女士臂上搭着一件深灰色質感垂順的外套,遙遙站在蒼綠繁茂的樹枝下笑意盈盈地望她,擡手和她打招呼。樹枝往外延開一段距離,眼前囫囵的光點斜斜落在梁照的腳邊。
言着簡短地回應,奔向校門口的斑馬線,她也跟着朝邊上走,裙擺搖曳後靜止在另一端。
紅綠燈切換,人流如織。
她們像電影裡褪色的人物,步調迫近的快慢與周圍的一切無關。
在離梁照還剩幾步時,言着蹦跶着跳過去,穩穩在她面前落定謝幕。
她眼尖地瞥見梁照遮掩在外套下的不自然的褶皺,果然,梁照變魔術般從中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模樣花哨的棒棒糖遞給她,言着抓緊握在手心,對着燈光看了又看,有些好奇地問她:“今天不加班嗎?”
“帶薪休假。”梁照接過她手上隻剩了個底的飲料,攬着她往停車的方向走。
言着嘀咕了兩句:“堕落啊堕落,實在是堕落。”
梁照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糾正道:“這叫适度享受。”
她停車的地方不遠,大概走了幾分鐘便到。
言着拉開黑色的車門,一眼看見安穩放置在座椅上毛絨絨的玩偶,是她最喜歡但始終沒買到的那隻。
“給我的?”她一溜煙鑽進車内,對小熊圓乎乎的臉左揉右捏。
梁照利落地将外套丢到後座,傾身幫她系安全帶,随後側拉給自己再系上:“難不成是給你爸那個老古闆?”
言着笑眯眯湊上前,調侃道:“整點儀式感,分手禮物之類的。”
梁照斜睨她一眼,啟動車輛:“讓他先送我。”
“行吧,”言着花了點時間尋找小熊的脖子,但奈何存在感實在不強烈,隻能摟着下半的腦袋舒服地向後窩,側臉擱在熊頭上,目光朝駕駛座的梁照望去,“我們要去哪?”
梁照看了眼導航,聲音裡都帶笑,她回道:“你一直很想去的主題餐廳。”
言着歡呼一聲,順勢撈起玩偶熊兩隻短圓的胳膊向空中繞了幾圈,再做拎裙狀謝幕:“感謝梁照女士的傾情邀約,不勝榮幸。”
梁照笑着搖搖頭:“少來這套。”
又是一個紅綠燈,她稍作休息,轉着視線看過來,發現言着将整隻熊面對她,用尚不靈活的熊手朝她比個略顯滑稽的愛心。
她扶在方向盤上樂不可支,言着跟着也笑。
主題餐廳遠倒是不遠,但勝在難約。
言着摸着良心評價菜品,也隻能說出一般這兩個字,但沒有販售途徑的贈品頗多,導緻她最後還是挺滿意。
飯後她們舍了交通工具臨江漫步,夜間江邊風大,顯得天色更涼。
梁照女士精心捯饬的卷發被吹得淩亂,言着笑她,她就上前将言着的頭發也揉亂。
大概是人天生就這樣敏銳,不論是面臨危險逃避的本能,還是在罅隙之間洞察的直覺,于是氣氛蓦得在某一刻僵硬。
久到梁照停下腳步一動不動,扶住江岸的金屬欄杆回望過來,笑靥溫柔地說:“我的小着快要成為大人了。”
她很輕地歎了口氣,恢複如常:“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本以為會拖到考試結束之後,沒想到會這麼快。”
昏黃失色的路燈将事物描摹,欄杆層層折射淺透的冷光,言着對着江月長流踮腳抱住她,将全身的重量壓給她,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
明明眉也沒皺,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往下掉,她嘟囔幾句:“風太大了,眼睛被吹得難受。”
梁照被撲得猝不及防向後退了半步,腰抵住欄杆,一手摟緊,另一隻手拍拍言着的後背,幫她順氣。
“天上下雨,兜不住咯。”她眉眼一落,開口哄道,“不如我們換個話題,你那小男朋友?”
言着胡亂地抹了把臉,糾正她:“現在還不是。”
逗得梁照摟着她笑,投降道:“好好好。”
月眠江,長流奔往,時間悄無聲息地往後漫。
臨江岸的路燈綿延許久,暖黃倒映江面,風一過皺起魚鱗般的波光。
再過半晌,言着裹緊外套大口喘着氣感慨梁照女士穿了高跟鞋還如此能走,最後她被攜着塞進車後座啟程回距離最近的别墅。
洗漱完畢她在床上閑躺,今夜的這一覺她睡得沉,日上三竿才醒。
她剛下樓就看見大門靜悄悄地打開一條縫,言父正抱着隻mini版的玩偶熊做賊似得回家,動作一氣呵成。
“你這是?”
言聞聿樂呵樂呵将玩偶遞給她,言着接過小熊往旁邊的位置上一擺,坐在桌前喝了口她媽炖的銀耳湯,甜津津的滋味沁入,她扭頭問他:“我媽呢?”
“我眼瞅着她剛出門,快,我帶你出去吃飯。”
言着倏得想起他爹的品位:“……”不是很想去,怎麼辦。
在言聞聿軟磨硬泡之下,言着跟梁照女士打了個招呼,打着哈氣跟在他身後出門。
言着歪頭打量窗外後退的景色,忽然覺得這沿路的風景越看越眼熟,她掃了眼導航目的地,感慨道:“你們倆不愧能在一起,前後腳帶我去。”
再次回到家時已是下午,忙碌了半天的言師傅忽然發現她作業還沒寫完,認命地從包裡拿出一小疊試卷,攤開在桌面奮筆疾書。
期間她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但被自律的言着全程忽略。
等她寫累了解鎖屏幕時才發現,她再一次收到了來自程節的邀約。
【[内容已撤回。]】
【[内容已撤回。]】
【[内容已撤回。]】
【我想請你吃飯……[貓貓探頭]】
【[貓貓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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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節剛一到家,除了悄悄溜進卧室企圖掩蓋自己沒帶行李箱回來的事實外,便是翻箱倒櫃地扒出了去年收集的一系列大學招生宣傳冊。
他從中找到明海大學的那本,打算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
無意間碰到的薄薄的另一冊嘩一下打翻在地,聽到動靜的他愣了一下,低頭去撿。
宣傳冊攤開的那一頁,恰好是他很熟悉的植物。
絢麗到煩擾的垂絲海棠鋪滿大半的頁面,程節信手合上瞥了眼封面。
——嶽林大學。
明海是理工科類學校,嶽林為綜合類,二者一北一南。
程節稍加思索,将剛剛撿起的宣傳冊和剩餘的一齊放在右側的書架上,又從犄角旮旯裡翻出往年的招生錄取資料彙編,專心研究起明海大學的錄取分數線。
研究的過于認真,以至于被三下咚咚的敲門聲吓了一跳。
程母探出半邊身:“等下出來吃飯,你爸下廚。”
她在關門的前一刻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四下看了幾眼也描述不上來,隻好回歸正題又重複了遍:“菜快齊了,大概十分鐘吧,記得出來哦。”
程節應了聲好,程母不再打擾他,退出房間掩好房門。
他爸做的菜比之前好了不是一星半點,隐隐有種大廚的風範,程母在他信心爆棚翹起的尾巴上再大誇特誇,吹得程父馬上就能上天。
程之葉早已洞察背後的玄機,稍顯嫌棄地看了他爸一眼随後搖搖頭,程節有些繃不住笑意,試圖用低頭夾菜掩飾。
這一場飯除了飄飄然的程父不算真正的快樂,大家的心情都還不錯。
都說朋友在談戀愛時,背後會有一位出謀劃策的軍師。
程節雖然朋友不多,但也不算例外。
譬如現在這個稍顯尴尬的場景。
程節和陸高兩位加起來湊不齊一套戀愛經驗的小白趴在床邊,對着一部黑屏的手機苦大仇深。
起初陸高還以為程節有什麼大事,連在美好周六午睡都沒休,屁颠屁颠從家跑到程節家準備看他笑話。他接受了一番親切的問候暫且不提,最後才發現程節尋求解決的問題隻是一條消息該如何發送。
這算什麼事啊,陸高迫不及待地問候他:“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程節一點也不心虛,反問:“這難道不算我的大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