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斂回目光重新看向走在前面的程節,不合時宜地想起什麼。
在樓梯拐角處,她扶他時他無意識戰栗的那一下,以及他腦袋後面翹起的一撮頭發看起來需要順一順。
-
“到了。”
程節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拽着言着不知道NG多少次的思緒回歸原地。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台,兀立得像萬物自飄搖而不動如山的樹,像她在夜深的操場上就着光圈來來回回數的那幾棵。
枝葉細節難辨,但總歸知道那應該是他。
“怎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問。
言着搖搖頭,唇角翹起些微弧度,頭向側偏示意他到那坐:“還有點時間,坐會兒?”
程節低聲應了好,依言而動,而她坐在他身側不足兩拳的地方。
字典被言着擱在他手邊的長椅上,封面和長椅撞色,深淺不一的紅再搭配側邊發暗的陳舊紙張,視覺沖擊而下使得薄薄的每一頁都可鋒利如刃,其中躍動的藍色像地标一樣顯眼,但又偏偏無視規整。
像是不斷波動的心跳頻号,上下折曲,最終消弭複歸。
眼前徐徐亮起的路燈在車輛中無聲穿行,視線一錯,言着倏得和程節毫無征兆地對視。
咚咚咚,咚咚咚。
電子站牌時時更新,他們背後的玻璃廣告屏正滋啦滋啦地緩慢切換。
程節不動聲色地湊近一點點,嘴唇一掀一合,輕飄飄的尾音下落後他幾乎要克制不住洶湧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一字一字,他咬得緩而認真,他在喊她的名字:“言着。”
“嗯,”她回複道,“我在。”
程節恍若一瞬間被抽幹所有的力氣,猛地松懈下來,他放開捏緊到微微泛白的手指,極力平複嘈雜欲裂的心動,長長地屏住氣,回給她一個稍顯晦澀的笑。
他移開視線目無定點,問道:“有想去的大學嗎?”我們考一所吧。
後半句他沒說出口,如蜻蜓點荷尖悄無聲息地湮藏在唇齒之間,他的心髒搖旗呐喊,企圖告訴他這樣一個道理:願望許得太早會落空。
他也便如此沉默下來。
言着越過程節的側臉向前看,疾馳而來的公交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空氣中揚揚灑灑的塵埃顆粒,短暫和着她暑假從明海大學門口路過的記憶。
也許是周遭置景的流流漫漫讓她産生錯覺,她忽然覺得腦海像被什麼未知生物入侵,空落落得就如方圓百裡無人生還。
她站起身扭頭看向坐着的程節,程節慌裡慌張垂首去抱身側的字典,也跟着站起來。
如此又是幾秒的停滞,最後她壓着眉眼答道:“明海吧,城市不錯。”
-
程節所乘坐的67路公交由北向南,需要穿過東西的平衡線,而言着的目的地在學校對面,咫尺之遠。
向東,向南,向西,向北,也許都沒有意義。
相似又相似的線,濃縮成具體的點,人站在最終的結局向後回望,恍覺概率始終是命運給予的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按部就班地踏過幾級台階、刷卡,車門轟得搖晃出沉悶的響動再嚴絲合縫,他盡量平靜地轉身看向不遠處立在站台上的言着。
言着也在看他,她揮揮手跟他告别,祝他放假快樂。
他握緊最近的扶杆站着沒動,車輛起步身影交錯,他松開手擡腳往相反的方向走,視線卻不離窗外,直至漸行漸遠,她消失在目之所及。
最後一排的座位空置,程節就勢坐下,膝蓋上放着那兩本字典,他将其中一本字典沿着書脊立起,一隻手扶在邊上固定,找到夾着便簽的那一頁翻開攤平。
他不是一個特别有情調的人,很少看電影,他無法确切描述心情,隻能拼命在記憶裡搜刮如斯的場景。
他想起電影裡經典的遙遙相望的黃昏,水與天被染成張揚又頹唐的斜紅,他想起坐在窗邊收到的遠來信件,伴着花枝一盞流連到冬。
倘若将一切歸還給人群,熙攘之下殊途同歸能占幾成。
他的背後靠,合上眼不再思考。
薄暮将傾,夜色一寸寸往下掉。
言着等到公交車停下再開走、人潮擁擠又散開,而她隻是這麼孤零零地站在稍遠的地方望着電子站牌跳動的時刻。
其實她什麼也沒想,也什麼都想不出。
像是突然被抽空所有的情緒,又在叮鈴的某一刻看厭了人群,于是下一秒戲劇般地一眼就看見站在路對面的梁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