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節一回家便将自己關在卧室裡,任誰喊也不出來。
他從集市返回家的時間還早,甚至趕得及吃上一頓午飯,但他現在隻想沉默地趴在桌面。
酸澀的情緒讓他的心口微微發脹,從包側垂下來的玩偶挂件被他握在手心,毛絨絨的觸感傳回大腦,他緩緩埋在臂彎裡,連眼睛也不露出來。
他在漩渦中掙紮,企圖尋找到一條最優路徑。
久到他都忘了時間,久到手臂被壓得發麻。于是他換了個姿勢,沮喪到沒有緩沖地以臉觸桌。
白貓乖乖大搖大擺地從窗戶躍進程節的卧室,在他的書桌上落腳。
程節出門的那段時間它在院子裡睡覺,雪白的毛蓬蓬然,身上沾染太陽的氣息。它淺藍色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察覺到小主人此刻的壞心情,頗通靈性地靠近,從肩膀處猛地跳到他的後背。
毫無防備被踩得悶哼一聲的程節:“……”
他稍微擡起頭向後看,貓爪往上按住他的後腦勺,随後是突如其來的整隻貓的重量。
程節的側臉重新靠回桌面,他邊歎氣邊想象……甚至都不用想象就知道乖乖是如何在他腦袋上耀武揚威的。
挺好的,也算是一種安慰。雖然跟他想象的那種相差甚遠。
他又不禁想,如果言着心情不好,那乖乖應該會安安穩穩鑽到她的脖頸處蹭一蹭她,或者直接趴到她的懷裡吧。
假如乖乖不這麼做,那就揍一頓好了。
也多虧乖乖的打岔,也可能是因為他天生很會自我調節,他現在居然有閑心探讨一些其他的内容。
比如,言着現在在幹什麼呢?
程節松開握着的玩偶挂件,依憑感覺将它放正,擺好之後反手拍拍乖乖,不再動作。
也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有點想她。
昨天帶回來的原材料此刻正按序擺放在客廳内,程節抱着貓走出卧室時,程奶奶和程爺爺開始轉悠着為如意餅忙活起來。
空氣中彌漫着甜滋滋的前奏,晾幹的花瓣被碾成細細的粉末,再佐上程奶奶特制的一味香粉。
林竹微特意叮囑程節要記得買她最喜歡的那類内餡,形狀也要按她喜歡的弄,作為她幫他的報酬。
程節停下雜亂的思緒,自然地加入其中幫忙。
乖乖被放下後圍在他的腳邊打轉,時不時喵喵兩聲以示存在感,程節不理它。
程奶奶伸長脖頸看看程節,片刻轉回瞅瞅程爺爺,随後默不作聲地揪住他的胳膊,将他從客廳拉到廚房,再嚴謹地拉上移門。
她湊近小聲地開口:“你,等一下去悄悄問問小節要什麼口味。”
程爺爺頭一昂,語氣自信:“我還能不知道這小子喜歡吃啥嗎?”
程奶奶擰眉,一臉恨鐵不成鋼:“……你動動你那腦子。”我那是關心他嗎?
程爺爺在程奶奶一通教育之下,深刻明白了旁敲側擊的意義,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走出廚房去找程節。
“要什麼口味?”程爺爺裝作匆忙,“玫瑰,桂花……”
他想了想,補上一句:“口味應有盡有。”
程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搗碎花瓣,聞言垂眸思索,突然他很短暫地笑了一下,斂住回複道:“想要茉莉口味的。”
程爺爺認真摸了摸下巴,邊想邊麻溜往回走。
……好像沒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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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餅做好的時候,程節給林竹微寄了兩份,言着兩份,言淵再一份。
騎車路過村頭王嬸家時,他想起集市那天和言着打賭輸掉的彩頭,往盛着冰沙的桶裡連瞅幾下,暫時将它敲定在下一次見面。
他将自行車停在門口,護着如意餅翻身而下。
言着不在外面,倒是言淵提溜完小桶坐在池塘邊垂釣。
言淵朝他打了個招呼,随後擺好架勢,他指指頂樓的某處,告訴程節:“言着在那裡,最高的那層,她在那畫畫呢。”
“直接上去找她好了,”他指了指手上的魚竿,示意他現在正忙,“我這抽不開身。”
程節遞了份包裝好的糕點放在言淵的水桶上,視線不着痕迹地從不遠處的窗戶上掠過,壓低聲音問:“能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言淵頭也沒回,“去去去,趕緊去。”
程節被催促得往言家的方向走了幾步,時不時扭頭看微波蕩漾的水面,時不時又朝窗戶那望,腳在原地騰挪,差點要刨出淺淺的小土坑。
他捧好手上的糕點,長舒一口氣做心理建設,剛想邁步向前,欄杆的那邊就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言着的身影被定格在他眼中,随後一幀一幀從遠而近,由小放大。
逆風而來的聲音炸響在他脆弱的耳朵裡,他不自覺稍稍收緊手上攏盒的力道,倏一下又散開。
她趿拉着拖鞋,頭發分成兩半編起,閑散自然:“正好看見你了。”
程節愣怔一瞬,眨兩下眼。
所以,她的言外之意是,正好看見你了,所以就下來了吧。
他的心髒被灌下名為喜悅的催化劑,砰砰狂亂的心跳鑽進不竭流淌的血液裡,汩汩而動。
他在沒有絲毫瑕疵的平靜下将糕點遞給她,後背繃緊,暗暗按捺。
可是,唔,還是好心動。
言着道謝接過,又随便聊了兩句,言淵問她:“你咋下來了?我還打算讓程哥上去找你。”
她瞧言淵那專心緻志的樣,揉了揉眉心,笑了聲回道:“沒靈感。”
言淵癟癟嘴嘟囔兩聲,縮到一邊。
大概是注意到程節锲而不舍的視線,她打開盒子叼了一塊糕點,偏頭用眼神詢問他。
程節認真思考,孜孜求教:“那怎麼辦啊?”
言着噗嗤一下沒忍住,程節無辜地眼巴巴望她。
她輕咳斂笑,語氣裝得不無惋惜:“那隻能下次再畫了。”
程節單手捂住臉,點頭。
言着将手機放在糕點盒上,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轉身欲走。
一道急促的短音劃破平靜,她劃到接聽鍵,手機靠在耳側,神情放松。
程節不動聲色地往她的方向挪了一小步,他多少有點克制不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裝作不經意地在對話的間隙輕聲問她:“是誰啊?”
言着瞥他一眼,朝他亮了亮手機的屏幕:“我媽。”
程節稍微松了口氣,不過片刻又覺得他這行為着實小心眼且沒禮貌。
他偷偷掀起眼皮看她,幸好言着神色如常,并不在意,他又在暗處悄悄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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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時間短短越度。程節掐着一切朝陽的點,在第三日大早出發。
他心下隐隐空落落,但卻不知自己因何如此。
在等待的期間裡,他和言淵斷斷續續也在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