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着長睫扇動,目光悠長落在遠處,她攏緊手上的糕點盒,輕嗯一聲以作答複。
程節剛剛的回答倒是跟她一直以往的處世觀念相同,她正了眸色又去看程節。
夏日的晚風飄飄灑灑,像照在曲折鏡子上碎裂的光點,像凜冬的雪,也像不屬于任何一個人的羽毛,從年少吹至終點。
如果……如果我們能早一點認識的話……
那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言着微不可察地長歎一口氣,片刻又無奈地笑了笑,她反問自己。
會嗎?
一切或未知或明了的答案盡皆散在團卷的風中。
言着在車後座想天想地,時不時掀開面前的糕點盒來上這麼一塊,言淵無意瞥見,作勢就要和言着打上一架,言着擺手聳肩一套流程,而程節此刻正悶着頭加快頻率往前趕。
其實程節大概能察覺到她的言外之意,他雖談不上聰明但自诩不蠢,言着的提示仔細思考起來有明有暗,實則不難。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表現如何,思索片刻垂眼笑開,重新望回前路,隻是按在車把上的手緊了幾分。
隐有不甘,但希望你不為世事所擾,一切如願。
此路距離縮短,直至言家近在眼前。
程節越過院牆角熟悉的草木,他遲了幾秒刹車,從門外的這邊滑到另一邊停下。
言着等他停穩方才往下跳,擺開的裙角轉過半圈,她回身站到他面前。
程節定在車座上,他松開握着車把的手,掌心濡濕的汗此刻微微發涼,他将雙手交疊摩挲,複又搭在車把上。
他偏過半邊身和言着對視,但顯然他修行極淺,剛一對視便克制不住地想要扭開視線,順便擡手捂住如擂鼓的心跳。
目光短暫哔啵交彙之後,程節沒往左也沒往右,攀着言着手上的線,目光最終落在氣球上。
他也想如氣球一般,眼神裡夾雜的情緒在半刻全數掩下後回落到言着身邊。
程節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他長腿一跨側身下車,挪了幾步在言着身側站定。
言着費了點功夫在解已成死結的冒牌蝴蝶結,程節趁着這個機會默不作聲地看她。
言淵在剛剛悄悄接過言着手上的糕點盒,再偷偷摸摸溜進屋内,管也沒管身後的倆人,快得像是火燒了屁股。
程節分了絲注意給他,望着言淵的背影消失門内,他輕歎一聲轉眸,斂着眉眼繼續注視言着,幾秒之後他側目望天,掐着點将話題往天氣上帶:“天看起來太晚了。”
言着的動作停頓一瞬,她掀眸望他又移開,淡淡道了句:“嗯。”
程節連笑意也很淺,他說:“我要走了。”
言着在這一刻堪堪理出死結的苗頭,将整個部分松散開,她左手抓緊氣球的線,兀自挺拔地站在程節對面。
風陣陣,裙翩跹。程節覺得此時的言着與以往不同,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他快速地眨了兩下眼,錯開視線。
“糕點很好吃,回見。”她将氣球遞給程節,思索一秒後換了新的措辭,“明天見。”
程節眸光微轉,手握在她手的下方,展顔應道:“明天見。”
自以為隐秘偷窺的言淵見程節要走,火速從屋内扒拉了不少他喜歡吃的零食,他将東西抱了滿懷,立志也要讓程節滿載而歸。
他艱難地大步跑出來,氣喘籲籲道:“就這麼走了?氣氛都到這了,不留下來吃個飯?”
言着扭頭笑意盈盈地問程節:“說得也對,進去喝杯茶?言淵的手藝還不錯。”
言淵:“……”并沒有,他一竅不通。
“下次吧,今天真的太晚了,”程節輕笑着搖頭,“我爺爺奶奶大概在等我回家吃飯。”
言着聞言點頭應好,再一次向他道了再見。
一旁的言淵早有預感,将手上的零食堆滿程節的車筐,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了塑料袋,哐哐就是一頓亂裝,美美挂在他的車把手上。
言着頗為認可言淵的熱情好客,程節瞅瞅她又瞅瞅言淵,啞然失笑,他無奈地上前幾步制止他:“夠了夠了,真的夠了。”
言淵越裝越起勁,還特意噔噔折返了幾趟。
言着笑眯眯地坐在言淵的自行車上,撐着下巴看他們,時不時提點一兩句:“言淵,那邊那邊,那裡還可以再塞一包。”
要不就是出聲閑閑攔住程節:“你可别跟他客氣,他這鐵公雞可不常拔毛。”
言淵臉色猙獰:“……你今天那堆衣服是誰給你買的!你這隻白眼狼!”
眼見言家倆人又要掐起來,程節長歎一口氣,決定不再管。
言着丢在一邊的手機突然冒出熟悉的音樂,她垂眸看清屏幕,用口型向程節無聲說抱歉,随後靈巧地跳下車,背身滑動接聽電話。
程節一直留意她那邊的動靜,言着有時會側過身,有時邊講話邊溜達,她臉上的笑容難以克制,最後順手拔秃了牆角石縫裡冒出的野草。
言淵大功告成一屁股坐在車後座,摸着下巴對程節絮絮叨叨:“看起來得打好久,不過也說不定。”
程節耐心聽他講話,時不時輕聲附和,他撿了個言淵換氣的空當,壓低聲音:“那我先走,别打擾她。”
言淵猛地從車上跳下來,趁程節不備将他往言着的方向推,嘴裡嘟囔:“這可不行,一定要說再見的。”
“剛剛說過了”這幾個字還沒出口,他已經被催促着站在了言着的餘光範圍内。
言着将手機換到另一邊,又将手機拿遠了點距離,她捂住聽筒問他:“怎麼了?”
程節指指自己,再指指不遠處他的自行車,一隻手掌作地,另一隻手比劃出個運動的小人朝她示意。
言着很快意識到他想說的話,松開聽筒準備三言兩語結束通話。
程節大概洞悉了她的下一步操作,連忙擺擺手又托托手表示讓她繼續,不用管他,就差拍拍胸口打包票,言着被他逗得眉眼彎出弧度。
“抱歉,這次讓言淵送你。”
程節出色的腦補能力将這句話自動填充了更為豐富的語境,言着說他們還有下次诶。
明明她可能也沒這個言外之意,也許隻是單純的客套,他為自己想太多而略有羞恥,繃緊下颌朝言着點點頭再揮揮手,轉身往前走。
兩點之間的平常直線被程節暈暈乎乎地多延幾步,他覺得如果他是在做數學題,那數學老師一定要把他拎起來教訓一頓。
他慢吞吞地挪到不遠處,手按在車墊上,臉卻是對着言着,目光心照不宣般一刻不移。
言淵在側邊打了個不小的哈氣,手将零食袋突出來的一角往回按了按。
程節斂回視線騎上車,安穩坐好時再悄悄擡眸看言着幾眼。
雖然不知道她在跟誰聊天、聊得什麼事,但她看起來心情實在不錯。原本即便是不笑或是淡淡地微笑都已經很好看了,如今濃烈的笑意凝聚眉眼,壓得萬物作配。
程節抿住嘴角不自覺彎起的笑,偏開目光。她如枝上最灼灼的那朵,又或許滿樹都似她非她。
微風作顫,星河倒懸,夏季最盛的陽光都不及她。
他勾住腳蹬一下踩穩,跟言淵平聲道了再見,調轉車頭,又舍不得般回頭再看言着最後一眼,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些微俯身低低地笑了出來,最後落于蟬鳴,乘着瑰色餘晖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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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着挂掉電話時轉身環顧,程節和言淵都已不見蹤迹。
她好心情地踢平被她薅出來的野草屍堆,動作迅速地毀屍滅迹後,便往屋内走。
等她按部就班收拾整理完畢時,萬籁歸寂已入夜,她窩在床上懶得動彈,卻又在意識完全混沌之前突發奇想。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晃晃腦袋醒了半刻神,随便套了件外套前往目的地。
燈光從她腳邊沿樓梯往上擡,她行至頂樓的畫室,推開門,站在窗台邊往外看,黑幕沉了一大片,天上月明星稀。
不久前畫了一半的畫還丢在角落裡,畫面上松散地蒙了灰塵她也沒在意。
當時她靈感突然中斷,如今她從窗口退開,拿筆站在畫前心不在焉得又補了幾筆,半晌撂開筆,往後挪了幾步打量她的畫,和着月色決定将一切推倒重來。
她換了張新紙,跳躍的想法如魚翻出水面,又在下一刻重新淹沒回出發點,始終在腦内構思不成完整的面,就這樣她站着想了挺久,後來站累了搬把椅子趴在窗口繼續發呆。
濃重的夜色中徒留她這一扇孤獨的窗,手的影子落在窗台上,中有彎折,影随人動。
她偶有幾次能窺見答案的一絲蹤影,但轉瞬即逝,仿若靈感般難以捕捉。
斜倚的風蹭過手腕,涼意如水。她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店主白天和她說的那句話。
她說,他看你,是很喜歡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