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蔓延,四周無聲。
程節仰面躺在床上,空調正不知疲倦地往外冒着熱度,但他仍然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沉寥無孔不入,鑽進他松散的衣領和下擺,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閉眼揉了揉眉心,合衣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滾燙的熱水,不過他沒喝,隻是雙手攏住,然後一點一點目睹它變涼,直至毫無溫度。
陶瓷杯的底部磕上桌面,發出一聲脆響,驚得空氣都顫了顫。
程節突然從客廳挪到陽台,透過玻璃看了眼窗外,燈光暖舊,樹木無言,一切跟平常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他極輕地喟歎一聲,又從陽台挪到書房,戴上眼鏡,拿出電腦,坐在桌前開始尋找他需要的文獻資料。
他的身體掩在昏暗的環境裡,金屬材質的鏡框泛着冷冽的電子光,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沒多餘的表情,目光晦暗不清,手裡轉着一隻普通的簽字筆。
時間滴答往前轉,十一點半,他的手機突兀地叮咚一聲,屏幕驟然亮起。
原本他隻是打算匆匆掃一眼,要是垃圾消息就暫且不表,他丢開手裡的筆,自嘲一笑,斂眸去看,但隻這一眼便有些移不開視線。
他其實有靜音的習慣,但今天特意沒這麼做,他怕錯過言着發給他的消息,畢竟聊勝于無。
即便是一成不變的風景,隻要是她拍的,他都喜歡。
程節眼睫低垂,壞情緒被他壓得很深,嘴角輕輕勾起,眼睛一眨不眨,眸光幽深,他一手握緊鼠标,另一隻手劃開屏幕。
言着真的給他發了一張雪景,視角比平常稍微高一點。
程節松開鼠标,手腕自然地搭在桌面,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往上翹得厲害。
手機鏡頭拉近,定格巨大玻璃窗外紛揚的雪,缥缈但最終着落于地,遠處高樓林立、霓虹閃爍,近一點的昏暗路燈暈出一圈模糊的影,雪下的人零落四散。
照片裡明明沒出現她,但他覺得言着此刻比任何時候都鮮活。
也許是玻璃上無言氤氲的霧氣,也許是相框中對準的焦距。
程節翻來覆去地看,試圖再從細枝末節尋找想要的答案,突然他注意到什麼,腦海一瞬間空白,表情愣怔,他不敢相信般再一次放大圖片。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在屏幕上亂戳,迫切地希望即刻能聽到她的聲音,驗證他的猜想。
似乎是和他心有靈犀,還沒等程節有所回應,言着的消息再一次彈出。
【昭昭:[語音]。】
程節幾乎是立刻點開,言着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裡響起。
她喘着氣,不穩又帶着冬日的潮濕,她說:“好冷清哦,程節。”
緊接着又是一張照片。
程節的心髒砰砰狂跳,他按捺着點開。
新一張的照片裡沒有雪,隻是很普通的臨江夜景,光在急行的車窗玻璃上被拖成長尾絢爛的線,眼花缭亂得讓人沉溺。
程節有些不敢相信,凝着目光點開圖片,退回,再點開,兩指放大。
再一次确認過後,他終于有了實感,揉了揉泛涼的指尖,笑得格外不争氣,連睫毛都随着他的笑輕輕顫動起來。
那地點程節再熟悉不過,幾乎每天都要路過,離言着和他的家很近的地方。
他有些着急地起身,撞到客廳的綠植踉跄一下,咽回那聲悶哼,沖進卧室,手忙腳亂地邊往身上套衣服邊給言着打電話。
但她沒接,程節也顧不了其他,轉頭離開家,鑽進樓梯,一股腦下樓。
他步履匆匆,從家到外面的街道跑得很快,手上捏緊手機,靠近耳邊,獵獵的風在心頭洶湧。
像是有無數朵花從程節的心髒裡鑽出來,破土而生般一往無前。
此時的言着禮貌地拒絕了司機想幫她搬行李的提議,隻說行李箱不重,她自己可以,随後拎下行李,合好後備箱和司機道再見,再骨碌碌推行李箱往前走,在街道留下細碎的聲響。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言着停下腳步,分神去看。
是程節。
她把單肩背的包移到行李箱上,騰出隻手接電話,可電話那頭沒有說話的聲音,隻有程節略顯急促的喘息和明顯跑動的破空聲。
言着也沒說話,低着頭慢悠悠地一步挪一步,拖着行李箱往前。
程節難耐地深呼吸兩下,眼眸裡流轉光彩,在街邊放慢腳步,最後停下。
電話那頭的他終于有了動靜,不再是剛剛那樣忙碌的聲音,他輕輕笑了聲,毫不掩飾的愉悅,他坦率而認真地開口:“看前面。”
言着停住腳步,握着手機擡頭,視線與視線在空中交織,程節的眼睛亮得驚人。
她直勾勾地看程節,不偏不倚,眉眼彎彎地對着電話那頭親昵開口:“失算了,這裡還沒下雪。”
言着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話語就這麼輕輕地拿捏住他,程節也不在意,舉着手機和她在十幾米遠的距離裡相望。
他的頭發因為跑動而淩亂狼狽,言着望向他,按掉手裡的通話,将手機收進口袋。
她手上還拉着行李,所以現在正在思考是先丢下行李還是先撲向程節。
程節神色委屈,沖她跑過來,像是要把一切都丢開,一把将她抱個滿懷,他壓低聲音,唇角貼在她的耳朵邊厮磨缱绻:“我可以自己跑過來。”
言着再一次被他逗笑,在他懷裡顫顫巍巍地笑個不停:“你不矜持哦。”
程節有些羞惱地埋在她的臉側,見言着越笑越過分,忍無可忍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垂下眼睫嘀咕道:“真是拙劣的謊言。”
言着輕哼一聲裝沒聽見,放開行李,順勢抱住程節的腰,隔着厚重的衣服拍拍他順毛。
萬物如羽毛一般落在程節的心上,嘈雜之下,有連續不斷交織的心跳聲砰砰而起。
程節摟得更緊,僅有此景此情,眼前人。
不過,感動歸感動,但程節還沒忘記生氣。
他微掀眼皮,手松開,神色裝得淡漠,退後一步和言着拉開距離,故意偏頭不看她。
他可還沒原諒她。